沉重的鐵門在身後合攏，發出“哐”的一聲悶響，隔絕了那條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的、彌漫着硝煙與不祥氣息的走廊。門内是另一條看起來别無二緻的病房通道，同樣昏暗的燈光，同樣剝落的牆皮，同樣死寂的空氣。但空氣中，多了一種東西——一種粘稠的、令人隐隐作嘔的甜腥味，像鐵鏽混合着腐敗的糖漿。

“安全屋……安全個鬼啊！”顧魏喘着粗氣，後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鐵門，仿佛這樣就能把門外那些沉重的腳步聲和詭異的嘶吼徹底擋在外面。剛才那驚魂一刻的餘波還在她四肢百骸裡震顫，手裡那枚冰涼的記憶碎片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隻想立刻把它扔掉，卻又鬼使神差地緊緊攥着，指節都捏得發白。碎片裡那冰冷的無影燈、束縛帶、以及刺目的“[樣本編号：01]”，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腦海裡瘋狂閃爍，每一次閃現都帶來一陣冰冷刺骨的戰栗。

她是誰？那個被綁在病床上的孩子……真的是她自己嗎？父母的研究……β實驗室……他們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這些問題像毒蛇一樣啃噬着她的神經，讓她引以為傲的“鋼鐵SAN值”都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虛拟面闆上，那個一直□□在99%以上的數字，此刻清晰地顯示着：【SAN值：98.5%】。雖然下降幅度微乎其微，但對她而言，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動搖。

方也許的狀态更糟。他靠在幾步遠的一扇病房門邊，微微低着頭，額前垂落的碎發遮住了眼睛，隻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線。他握着軍刀的手垂在身側，刀尖點地，那柄伴随他出生入死的武器，此刻那道猙獰的裂痕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他精神堡壘上一道同步裂開的縫隙。他整個人如同繃緊到極限又驟然松弛的弓弦，透出一種深沉的疲憊和壓抑的痛楚。系統面闆上，他的【SAN值】在剛才的封鎖倒計時和記憶碎片引發的餘波中，已經跌到了【40%】的危險紅線之下，還在以一種緩慢但堅定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向下跳動着：【39%】……【38.9%】……每一次微小的下降，都讓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沉重一分。

顧魏強迫自己把目光從碎片和方也許身上移開，試圖分散那幾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感。她看向直播手機屏幕，彈幕依舊在瘋狂滾動，各種ID和打賞信息眼花缭亂。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平時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盡管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像凍住了一樣。

“哈……哈……家人們！安全轉移成功！”她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後怕和強裝的元氣，“感謝‘墳頭蹦迪’老闆的火箭護體！感謝‘樂子人’兄弟的跑路精神支持！剛才那波啊，純屬系統BUG，惡意刷怪！咱已經投訴了！等着平台封它号吧！”

她一邊用誇張的語調試圖重新掌控直播間的節奏，一邊下意識地往方也許那邊蹭了蹭。保镖雖然現在看起來快碎了，但杵在那兒，就是一根能讓她稍微安心一點的定海神針。然而，就在她靠近方也許附近那面牆壁時——

一股更加濃郁、令人作嘔的甜腥味猛地鑽入鼻腔！

顧魏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順着味道望去。隻見方也許倚靠的那面病房牆壁，不知何時，顔色變得極其詭異！不再是原本灰敗的牆皮，而是一種粘稠、暗沉、仿佛凝固了許久的血漿般的暗紅色！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這片暗紅并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緩緩地……蠕動？滲透？

是的，滲透！暗紅色的、半透明的、如同稀釋了無數倍的血液般的粘稠液體，正從那面牆的内部，一點一點地“滲”出來！它們順着斑駁的牆體向下流淌，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蜿蜒出細小的、令人不适的痕迹。伴随着液體的滲出，一種極其細微、卻無孔不入的低語聲開始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那聲音無法分辨具體的語言，更像是無數個瀕死之人在喉嚨深處發出的、混合着痛苦、怨恨和絕望的呻吟。它并非直接作用于耳膜，而是像冰冷的毒蛇，直接鑽進人的腦海深處，勾起最原始的恐懼和不安。

“呃……”方也許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他猛地擡起頭，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像紙，額角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原本就低垂的SAN值，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水滴，驟然加速下滑！【38%】！【37.5%】！【37%】！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眼神裡充滿了強行壓抑的狂亂和痛苦，仿佛那低語正在他耳邊複述着戰友臨死前的哀嚎。

“保镖！”顧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意識到，這面該死的“血牆”散發出的精神污染，對SAN值本就在崩潰邊緣的方也許來說，是緻命的催化劑！

不行！不能讓他在這裡瘋掉！

幾乎是本能的驅使，顧魏一個箭步沖上前，硬生生插到了方也許和那面正在滲血的牆壁之間！她張開雙臂，像個護崽的老母雞，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方也許看向血牆的視線，也隔斷了一部分直接的精神沖擊。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她猛地扭頭，對着那面正在滲出污血、彌漫着不祥低語的牆壁，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尖刻、最憤怒、也最不着調的咆哮！

“掉色！嚴重掉色！懂不懂啊！”她指着那暗紅蠕動、不斷滲出粘液的牆面，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牆上，“看看！看看這什麼劣質油漆！剛刷上去就往外滲‘番茄醬’！返潮！絕對是施工偷工減料！防水沒做好！豆腐渣工程！舉報！必須舉報！”

她越說越快，語速如同機關槍，帶着一種近乎歇斯底裡的發洩感，将内心因身世之謎而翻湧的恐懼、憤怒和茫然，全部傾瀉在這面無辜（？）的牆壁上：

“還有這顔色！暗紅色？誰選的色号！土！low！毫無審美！跟停屍房批發的劣質口紅一個調調！現在流行莫蘭迪懂不懂？高級灰！奶油白！再不濟你刷個蒂芙尼藍也比這強！血呼啦的吓唬誰呢？差評！我要找物業！找開發商！找315投訴你們虛假宣傳！牆面欺詐！精神污染費！誤工費！保镖的精神損失費！統統給我賠——！”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帶着一種極其荒誕的穿透力。那面蠕動滲血的牆壁，在她一連串劈頭蓋臉、毫無邏輯的“裝修投訴”中，竟真的出現了變化！

牆面上那些如同活物般緩慢滲透、流淌的暗紅粘液，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幹擾，流動的速度驟然變慢、遲滞！細微的低語聲也像是信号不良的廣播，變得斷斷續續，甚至出現了明顯的卡頓和扭曲！整面牆如同一個被戳穿了把戲的劣質投影，開始不自然地輕微顫動起來，那些暗紅的色澤也似乎……黯淡、退縮了那麼一絲絲？

顧魏罵得口幹舌燥，胸口劇烈起伏。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那一通瘋狂輸出到底說了些什麼，隻覺得堵在胸口的那股惡氣稍微順暢了一點。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隻有自己能看到的虛拟面闆。

【SAN值：98.5% → 99.0% → 99.5% → 99.8%！】

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數字跳動着穩定下來。那股因記憶碎片和身世沖擊而帶來的沉重壓力感，竟然在她這通毫無章法的“脫口秀”中，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消散了大半！那種熟悉的、近乎沒心沒肺的輕松感又回來了不少。果然，吐槽才是她對抗這個操蛋世界和内心恐懼的最佳良藥！

“哈！看到沒！”顧魏頓時來了精神，得意地一抹鼻子，仿佛剛才那通怒罵是什麼了不起的戰績，“對付這種劣質工程，就得用魔法打敗魔法！投訴！必須投訴到底！” 她甚至挑釁似的，用腳尖踢了踢牆根下那攤已經停止擴散的粘稠液體。

方也許靠在門框上，急促的喘息終于稍稍平複了一些。剛才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的低語和幻象，在顧魏那陣魔音貫耳般的“裝修投訴”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污濁水面，被強行攪亂、驅散了不少。雖然精神上的疲憊和沉重感依舊存在，但那種瀕臨崩潰的失控感被強行遏制住了。他緊握刀柄的手指微微松開，骨節處因用力過度而泛起的白色緩緩褪去，留下深深的壓痕。

他擡起眼，看向擋在自己身前、正對着血牆指手畫腳、一臉“維權鬥士”模樣的顧魏。額頭的冷汗順着鬓角滑落，滴在沾滿污迹的作戰服領口。他的眼神極其複雜，疲憊的深處，翻湧着濃烈的探究和一種近乎荒謬的……困惑。

這個女人……她到底是什麼做的？

剛才在記憶碎片前那一瞬間的失魂落魄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絕不是僞裝。可轉眼之間，她就能對着這面散發着恐怖氣息、足以讓常人瞬間崩潰的血牆，像個潑婦罵街一樣輸出“裝修投訴”？更詭異的是，這看似瘋癫的行為，竟然真的……有效？不僅驅散了部分污染，還讓她自己那短暫波動的精神狀态像坐火箭一樣蹿升回了近乎滿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