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寡大笑着說:“當然要。你們把帶來的東西留下,本王就放你們安全離開。”
大宛人實在厚顔無恥。韓不害火冒三丈,沖着毋寡咆哮道: “草芥小國不交天馬,已是冒犯我大漢。貪圖财寶還敢強要金馬,休想!”
黎帕那這時察覺到大宛王公貴族虎視眈眈的眼神,王宮内的氣氛越發不對,她走近韓不害輕聲勸說:“鎏金馬本來就是送的,你還舍不得嗎?”
韓不害瞪她一眼,“你懂什麼?鎏金馬是用作交換,既然他們明言不肯賣寶馬,豈能白白給他?” 大宛貴族眼見漢朝使臣不肯交出鎏金馬立刻喚來士兵将他們團團圍住,恐吓道:“交出金馬保證饒你們不死!”
韓不害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道:“你們這幫蠻夷,連禮上往來都不懂。好吧,你們想要金馬就拿去!” 說着命令外甥張宴蕭等将鎏金馬從箱子裡上來,貪婪的大宛人以為漢人會乖乖投降交出鎏金馬,韓不害趁他們不備飛起一腳,将本來就不是特别沉重的鎏金馬踢歪導緻其重心傾斜狠狠砸在石柱上。
“啪!”随着幾聲炸裂巨響, “金馬!”躲在大宛王寶座背後的幔帳裡窺視的王後看着她觊觎的寶貝金馬碎得四分五裂,吓得差點叫出聲來!
韓不害又抄起鐵燭台朝着破碎的金馬一陣亂刨亂敲,生生将金馬碎成了一灘金餅,才扔掉燭台,哈哈大笑道:“這就是你們的金馬! 拿去吧!” 毋寡勃然大怒,猛拍王椅扶手跳起來大聲吼道:“ 漢人如此嚣張跋扈,膽敢公然挑釁本王!以為本王不敢殺你們嗎!”
韓不害正聲答道:“我曆盡艱辛跨過大漠越過牢蘭海 ,走過白骨累累的死亡之路,天底下還有什麼能夠吓倒我? 可笑你們大宛人尚不知大禍将至,待漢朝大軍一到,玉石俱焚,男女都被屠盡, 國土财産皆化烏有!” 說罷立即率領衆使者逃離貴山城,一口氣跑出百裡之外,确定後面沒有追兵才慢慢放下心。
黎帕那隐隐地感到不安,指責韓不害說:“别高興得太早! 好好一匹鎏金馬被你砸了,大宛人生性粗蠻好戰,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沒完呢。”
韓不害嫌她話多掃興,認為大宛人敢把自己怎麼樣,挑釁大漢國威?“住口!你一個樓蘭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們漢人?”
黎帕那眼見韓不害聽不進勸告,深知其行為太過沖動将鎏金馬當衆砸碎,毋寡一定會發起報複,她跟着使團離開時屢屢回頭望着漸行漸遠的貴山城,疑惑大宛王怎麼沒派人追殺出來呢?不正常。果然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突然閃出幾個穿着希臘愛奧尼亞式基同的人擋住了漢朝使團的道路。
愛奧尼亞式基同是一種希臘式長至膝蓋的短袖束腰外衣,上身沒有向外面的翻折隻是用腰帶将寬松的長衣随意系紮一下既可。兩肩系結處不止一個别針而是多少不等形成自然的袖狀。别針多為金屬,體積較小,式樣繁多加之精細本身就是一件絕好的工藝裝飾品。
韓不害勒住馬,起初以為是遇見了漠匪,但仔細看這些人沒有攜帶刀劍,而且臉上笑容可掬顯得非常熱情。他質問他們是誰,為何突然擋道,為首的棕發碧眼的中年男人用流利的漢話介紹說自己叫做普布利烏斯,是郁成國的國相。
黎帕那猛然想起漢朝使團正踏在大宛東部的附屬國,郁成國的土地上。這個郁成國前身正是安條克,城内有不少希臘人與附近土著的後裔。雖說此國的城廓還不如樓蘭大,人口比樓蘭還少, 恐怕隻有幾千人而已,太不起眼嘛,所以此前來大宛的時候,經過此國卻完全沒引起注意。
普布利烏斯熱情地說郁成王昆塔得知漢朝使者大駕光臨,有意接待,韓不害想到糧草已經不多了,正好可以進入郁成國補充糧草,更重要的是普布利烏斯還聲稱郁成王一心努力和漢朝交好,有辦法說服大宛王交出貳師寶馬。
韓不害信以為真,哪裡想得到自己領着使團尾随普布利烏斯等人踏進郁成國的國門,就是踏進鬼門關,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空氣中布滿了血的味道。整個世界仿佛在顫抖,山崩地裂。刹那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漢朝使團好像橫遭千刀萬剮般肢體崩裂着軀幹支離破碎。在這血光吞噬的時刻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刀,什麼是劍。什麼是斧頭,血紅的手、 鋒利的牙齒,迫不及待地将一張張臉孔撕碎…… 郁成士兵腦中早已失去理性,失控似的去滿足自己殺戮的欲望。也許這世上最美妙的感覺就是能用雙手抹殺一切的快感。已經傍晚時分了,擡頭遠遠望去,早已分不清天幕中是夕陽還是鮮血染紅了大地……
“黎帕那!”尉屠耆赫然驚醒,原來是一個夢。窗外,電閃雷鳴之後暴雨發瘋似的下起來驟然天地間像隔着一層紗,迷迷蒙蒙很快雨越來越大,像有人大盆大盆地往下潑着水,雨點兒打到拱形窗戶玻璃上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尉屠耆再也無法安睡。他離開寝宮走在凹凸相襯的多邊造型镂刻着浮雕圖案的廊柱之間,聆聽着雨夜的寂寞與憂傷,一種叫作回憶的東西悄悄漫上心頭,伴随着雨水的失落輕輕籠罩在孤單的夜色中。
黎帕那。你到底在哪裡啊。我剛才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你被人追殺……
不,不,不會的。小時候父親常說夢是反的。尉屠耆在穹頂涼亭下面的坐凳楣子坐下來,凝視那一朵幾近枯萎的玫瑰,思緒伴着耳邊陣陣雷聲和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飄到遠方——愛,真的好簡單。簡單到隻一眼就能确定她是自己要找的人。
大約一年前,他來到西城區逛粟特人的巴紮,無意聽見天籁般的歌聲,好奇地循聲看見一個容貌非凡、 皮膚像琉璃一樣透明的賣糖果的粟特姑娘吟唱着宛轉如夜莺般的歌聲,這歌聲即使是聽慣鳥叫的人也覺察不出跟真夜莺有什麼兩樣,實在太美妙了。
他心裡油然升起愛慕之情。可身邊的侍從告訴他說粟特姑娘日常受到條條框框嚴格管束,未經允許強行染指被作奇恥大辱,主人有權實施榮譽謀殺雪恥。
這可不是說笑,粟特男人極端殘忍的秉性表現在昔日外族攻打樓蘭時,甯願勒令家中女眷自殺或親手将她們殺死也不能讓她們淪為敵人的戰利品的做法,據說是拜火教教義當中所謂的“維護聖潔” ,這在樓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樓蘭人對貌美如花多才多藝的粟特女子望而生畏。
尉屠耆是一個性格穩重的少年,不像其他王族兄弟整日花天酒地沉迷于尋求□□上的放縱與快樂,他隻想娶一個情投意合的姑娘,彼此厮守終生。
雖然父親童格羅迦已經為他定下了王妃的人選,即軍事貴族出身的繼母瑪雅王妃的族女,希望借此穩固家族勢力,可貴族女子嬌生慣養個性很強發生争執起來互不相讓,他不喜歡。為了接近心儀的粟特姑娘,他刻苦專研粟特語言和波斯文化,還暗中寫了好多封信詢問姑娘是否願意和他私奔,一起去尋找一塊屬于兩人的淨土, 然而寄出去後均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難道姑娘不願意?他并不死心,想方設法讓姑娘接受自己的求愛,這時突然傳來消息說姑娘被國王下令打入大牢,原因涉嫌當街刺殺王後,他心急如焚之下不斷遣人打探姑娘的消息甚至萌生跑到國王面前求情的想法但被首席侍醫蘇羅漓阻止,理由是:“ 你這樣做非但救不了姑娘還會害她”。結果衛兵沒有找到物證 ,國王宣布将姑娘釋放, 他特意帶着外衣趕到大牢去接她回家,才引出前面的故事。
童格羅迦親王的小兒子被黑甲人傷害的事情驚動了整個王族 。尉屠耆蘇醒之後,面對前來逼問的右賢王和探視的伯父陀阇迦,慌稱自己會見匈奴朋友中途遭遇黑甲人并目睹其殺死匈奴使者的經過,由于天太黑并未看清黑甲人的長相,右賢王和樓蘭王将信将疑,尉屠耆成功将事情真相隐瞞過去,然而過了幾日又驚聞黑甲人鬧到王宮門口還挑釁式地抛出了裝滿糞便的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