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來了。”陀阇迦擡起眼皮看了這個匈奴女人幾眼,冷冷地抛出一句。
珤勒爾沒有覺察樓蘭王看自己的眼光和說話語氣的微妙變化,站在寝宮中央的獸皮地毯上,彎腰畢恭畢敬地行撫胸禮問安。 “國王今日委派護國大将軍去調查昨夜漢使臣遇刺一事,不知有何進展?”
她倒是很關心漢使臣的安危啊。四年前就是她夥同右賢王唆使本王出兵截殺漢使,害得本王骨肉分離現在又跑到本王面前假裝表示關心。
陀阇迦越是看着匈奴女人白嫩漂亮的臉龐就越起疑,覺得她就像幕後主使,暗想 :欲蓋彌彰賊喊捉賊,急于打探消息順便試探本王有沒有懷疑到她身上。故而不動聲色回答: “ 箋摩那還沒回來呢。等他回來就知道了。”
珤勒爾走上前一步,正色道:“我認為此事必有蹊跷。”“無緣無故突然冒出什麼刺客,說不定是圈套。”
陀阇迦漫不經心地問:“圈套?”
珤勒爾冷笑說:“漢人的苦肉計。他要故意抹黑樓蘭為漢朝天子制造日後攻打西域的借口呢!”
明白了。她在為她撇清。賊喊捉賊把黑鍋甩在漢人頭上。 “王後這麼說有何證據?”陀阇迦依然不動聲色,想看他這位居心叵測的匈奴妻如何繼續逢場作戲。
珤勒爾語塞片刻,“ 沒有證據?但這種可能性确實很大啊。”
“王後啊你别瞎猜了。漢朝使臣在樓蘭人生地不熟,勢單力薄語言又不通,能使出什麼抹黑樓蘭的苦肉計來?” 陀阇迦伸展雙臂打了一個懶洋洋的呵欠讓匈奴妻給自己倒杯馬奶酒。
珤勒爾心裡不快亦無法反駁,悻悻然走到桌案旁端起鑲着寶石和翡翠的金壺子給樓蘭王倒一杯馬奶酒 。“國王操勞國事也要多注重身體。最近沒歇息好吧?眼圈子都在發黑呢。”
陀阇迦将杯子裡馬奶酒喝了個底朝天,然後重重擲在桌子上讓匈奴妻再倒一杯,歎氣道:“說得是啊。王後不瞞你說本王最近确實沒睡過好覺。總是在做噩夢。”說到這裡壓低聲音故作詭秘地對着她耳語:“ 知道本王夢見誰嗎?”
珤勒爾問是誰,陀阇迦故意睜大眼睛說:“前王後啊! 她已經死了十三年還不肯瞑目,她狠掐本王的脖頸不放。” 說罷還捂着心口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诶喲,吓死本王了!”
珤勒爾聽到樓蘭王夢見去世的前王後斯忒妲,頓時臉色微變,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堵得臉呼吸都覺得困難,雙手不自覺地抖得厲害以至于壺裡的馬奶酒倒滿,溢出杯子沿着案角流在袍子上弄得膝蓋處大片大片濕漉漉地,許久才回過神,蓦地抽起壺子慌裡慌張道:“國王,我一時失手。非常抱歉!”
果然心裡有鬼! 匈奴妻的神情和動作出現的微妙變化,陀阇迦看在眼裡還是不動聲色,假裝關切喚來其身邊的侍女吩咐說:“ 王後的袍子弄髒了,快送王後回去更衣!”
“等等。國王,你為何會夢見前王後掐……?”
“本王也不知道啊!斯忒妲她人都死了應該入土為安才對……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回去更衣吧。”陀阇迦揮手把匈奴妻打發走,匈奴妻心裡罵着夢見死鬼真晦氣,正要離開國王寝宮,國相古裡甲急急忙忙闖進來禀告:“ 國王!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陀阇迦忙問出什麼大事,“ 護國大将軍他……”古裡甲将剛剛在粟特商人巴賽木的府邸發生的鬧劇一五一十禀告給國王:“ 讓他去查刺客沒想到闖下大禍,國王快去看看吧!”
樓蘭國小人少,沒有漢朝那麼繁瑣的官僚體制,比如說最高斷事官、禦史官等,國王一人就得身兼數職,每日處理政務還包攬民間的治安維護、手工業、農牧稅收、征兵、聲祀、罪案審查,紛争調解,緝拿盜匪、衣食住行等。嘿,也真是夠累,什麼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
箋摩那! 本王派他去查刺客,他都幹了些什麼?!丢人現眼的東西。
陀阇迦壓住肚裡的火氣趕到日常處理政務和朝見群臣的阖宮時,王公貴族和大臣皆陸續趕來,樓蘭王室法典規定國王審理案件的時候所有王公貴族和大臣必須到場旁聽,以确保審案準确性與公正性。
“原來是你啊。本王記得你。”陀阇迦掀在幔帳走到金制王椅上入座,一眼就認出大理石台階下面站着的狀告護國大将軍箋摩那的頭纏着帶血紗布、 臉色陰沉的粟特姑娘曾經賣給自己香石竹。
國相古裡甲也認出了黎帕那。她?不就是上次那個涉嫌刺殺匈奴夫人的賣糖姑娘麼?國王說認得她?不可能。那段時日恰逢國王忙着為款待即将到來的右賢王做準備,無暇顧及,所以交給我去查辦。
這姑娘神志不清說話語無倫次,像個瘋子,根本問不出什麼來。而且,也沒有找到能夠證明她行刺的罪證,我禀告國王以後她就被草草宣告無罪釋放。國王根本就沒見過她。為何卻說……?
陀阇迦接下來的話才令古裡甲恍然大悟,“ 你賣給本王的那支香石竹。現在在後花園養得很好。 ”“你有何冤屈盡管向本王道來。”
黎帕那指着箋摩那咆哮道:“你自己問他!”站在周圍聽審的王公貴族和大臣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國王在位多年處理過的案件多得像天上星星數也數不清,可沒有誰像眼前這個狀告護國大将軍的粟特姑娘膽敢用惡劣不尊的語氣對國王說話。
陀阇迦并沒有在意姑娘的無禮,把臉轉向箋摩那,斥責說:“ 國相已經跟本王說明事情的經過。”“ 本王派你去查刺客,你卻和姑娘一言不合發生争執,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