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骞是這樣說的:樓蘭人有深深的眼窩,大眼睛,低顴骨,高鼻梁相貌與漢人大不同。他們說着如同鳥兒鳴叫般古怪難懂的語言,用蘆葦杆、胡楊紅柳作為寫字用的筆寫出的文字就像蝌蚪一樣無法識别。
如果張骞僅僅告訴武帝這些,樓蘭或許就不會有後來的麻煩了。問題是他接着還告訴武帝一個重要秘密:樓蘭并不是一個有去無還,有死無生的地方而是西域要塞,漢朝或西域通商或進攻匈奴,該地都是重要的第一站。這樣一個位置顯赫的國家,漢朝怎麼可能不和它建立關系呢?爾後随着絲綢之路的開辟和漢朝勢力的擴張一批又一批漢使者來到樓蘭。
漢使者帶來各類精緻美麗的織綿絲綢漆器銅鏡還有令人眼花燎亂的黃金,寶玉和奇花異草……起初這些東西使樓蘭人欣喜,然而随着時間流逝樓蘭人對繁忙的接待産生了厭煩情緒。漢使又下達了更為霸道的命令,要求樓蘭出大批人力補給出玉門和陽關到西域去的漢人在沙漠途中需要的水和糧食。為完成這一使命,樓蘭人幾乎每天都要派出許多壯丁背着沉重給養去迎接漢商,這是十分艱巨的任務啊!
以前長期忍受匈奴人橫征暴斂,現在又要時時刻刻聽從漢人擺布,這使得他們難以忍受。樓蘭隻是一個人口僅一萬多的小國,生存條件惡劣,一萬多百姓連食飽肚子都不容易,還得負擔一批批動辄數百人的使團迎來送往不算,居然還常被漢人以上國自居勒索掠奪财物。
這對于一個赤貧小國而言,是怎樣的浩劫?野心勃勃的匈奴看準時機暗中蠱惑樓蘭和位于牢蘭海東部的兩國屢次出兵攔劫漢朝使團和掠奪商旅财物而激怒武帝釀成四年前“樓蘭之戰”的導火索。
張宴蕭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世間雖大,但在這一刻卻好像沒有他這個漢家男兒的立足之地隻有樓蘭姑娘犀利複雜得難以形容的眼神。“你們漢人太可惡!強取豪奪無數,還肆意毆打肆向導,所以樓蘭人甯願把你們丢在白龍堆活活困死也不願意幫你們!”
張宴蕭反問她:“既然這樣。你那日為什麼要帶我們走出白龍堆?你是樓蘭人,你也有你的愛國情懷。如果想報仇就應該扔下我們自己逃走。”
“你永遠不會明白”黎帕那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眼圈發紅,哽咽:“也許從你們的利益出發看到的是聲威遠播,武功軍威震懾整個西域,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蕞爾小國的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可你們永遠都難以體驗到樓蘭人的痛苦和生存的艱難。”
這一刻,思念蔓延,心被掏空;脆弱的靈魂跌落深淵苦苦煎熬。二千五百多個心碎的深夜,默默坐在黑暗的角落裡,任思緒蔓延成一地的悲傷。當蠟燭微光刺射着哭得紅腫的雙眼,滿臉都是苦痛的淚水。
“我出生在樓蘭國都城外一個美麗的村子裡。那個地方曾經屋舍俨然、雞犬相聞、炊煙渺茫,村民淳樸熱情、能歌善舞,牛羊群自由地食草,粉紅色的杏花像雲彩般飄滿峽谷,在藍天白雪的映襯下使人産生一種如夢幻般的感覺。”
“明媚陽光的照射下木制房屋折射着泛黃的光芒。沙棗樹無規則散落着生長是它們卻如同一把傘遮住了村,村子四周是綿延的山脈,如同這個世外桃源的屏障隔絕了外物的幹擾像一隻沉睡的小鹿。”
“至今我依然記得,每當積雪初融土地增溫整個杏花掩映的村莊變得朦朦胧胧如煙似霧像是一片粉紅的祥雲飄落在河谷之中。随着陣陣微風吹過,粉白的花瓣随風洋洋灑灑的飛舞起來此時就連空氣中也彌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一夜過後滿地墜落的花瓣如同粉紅的地毯般鋪滿鄉間的小路讓人不忍踏過。”黎帕那說到這裡緩緩從懷裡掏出一支鑿得光滑透亮的暗黃色的骨笛。“老人經常吹這種用鹿腿骨制成樂器,聲音深沉舒緩婉轉而悠長,每當村子裡響起它的聲音更是增添了一股恍若仙境的靈性一股神秘。”
“每當太陽落山,晚霞還沒有逝去是那麼紅,河流平得像面鏡子,晚霞燦爛的影子映在裡面像大朵大朵的雞冠花。”
“河水裡還映着岸邊一動不動的垂柳,映着男人們耕種放牧歸來的影子。女人們在家燒一壺熱乎乎的奶茶,用羊油炸制點心還有奶皮子奶疙瘩等美味食物慰勞她們辛苦了一天的丈夫。”黎帕那起身走到窗前,擡頭,靜淡如海的碧眸投向夜空,那兩顆明亮的星星正在凝視着她呢那是在天堂的父親和母親。
父親,母親,你們還好嗎?你們離開人世已經整整七年了。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我久久地伫立在窗前,仰望滿天星鬥仔細地尋找着屬于父親和母親的那兩顆星星。
因為我知道你們已化做天上最明亮的那兩顆星。每當夜幕降臨你們就閃爍着遙望人間慈愛地關注着我。我望着那兩顆星星,淚珠滑落眼角流進嘴裡有股鹹鹹的苦澀的味……
母親,偉大的母親!十三年前你用□□的撕裂和疼痛換來了我生命的開端并陪伴我走過了短短的六年人生之路。回想起這些,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不住地滴血。
“我的母親叫薇娅,她是樓蘭最美的女人最偉大的母親。她有着月兒般秀麗的臉頰,潔白如羊脂的額頭,細膩而豐滿的雙腮,修長的眉毛挺秀的鼻梁,淡紅的雙唇,美麗的眼睛恍如有着牢蘭海湖心般深不見底。至今還記得她脫下尖頂氈帽露出比絲更細更軟的頭發照着樹隙中透下來的陽光像黃金般閃耀。”
黎帕那用低沉的嗓音向張宴蕭講述自己的過往:“我的父親叫努什,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村民。”
“曾經我是在快樂中度過童年的。而這些快樂都是父親帶給我的。父親喜歡吹骨笛,常常吹給我聽。那些日子裡笛聲和笑聲落滿我們住過的小木屋裡偷偷藏進屋前濃密的胡楊葉中,在溫暖的陽光下閃爍着白光。”
“父親總帶我去田裡勞作,我會趁着漆黑的夜色故意放慢腳步,躲在大樹後面朝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數三個數,大叫‘父親’!他一定會轉身折回飛奔到我面前抱起我,當我把頭埋在他胸口時心裡就感覺特别安甯特别幸福。可是這些都已成回憶,不會變為現實了。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和笑容了……曾經的記憶一幅幅在腦海中浮現兒時的幸福時光,父親那張寵溺的臉龐看着我微笑,他抱起我,把我舉過頭頂,我騎在堅實的肩膀上,一家人生活的幸福歲月仿佛還在昨天。”
“命運和我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讓我看到人間的美好,卻又在瞬間将其無情的奪走,殘酷的毀滅。”
“我永遠都沒法忘記,那些突然闖入村子的匈奴人手裡拿着刀急欲把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簡直像魔鬼的化身,他們抓住那些不幸的犧牲者,威風凜凜地拖到前面嘲笑,侮辱,然後用刀把他們的頭砍斷結束他們的痛苦。”
“那些畜牲在被宰割的對象臨死前百般折磨而取樂,他們把歡聲笑語和受害者凄慘尖合在一起。還把被殺的男人的頭顱按照年紀分類擺成高高的金字塔以此懸耀他們的武功。”
“那些畜牲惡狠狠地從女人手裡奪去幼小的孩子當着她們的面,将刀尖刺進孩子柔嫩的胸膛裡。很多食奶的嬰兒也從母親懷裡奪去慘遭剖腹而死。”
“那些畜牲當着丈夫和父親的面淩辱他們的妻子和女兒。然後再把被淩辱的婦女和美貌的少女擄走,将男性親屬殘忍殺害以觀看他們的痛苦而取樂……”
“當年,父親為了保護母親和我被匈奴人亂刀砍死。那些畜牲當着我的面砍下了他的頭。我經常在夢中驚醒,仿佛又看見父親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