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帕那問他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他坐起來告訴她說,吐火羅人外出打獵時素來講究一項特别風俗——即每個月的月圓那天不打獵。吐火羅人認為動物和人一樣都有靈性,就算是打獵也應該要有限度,所以每個月的月圓那天吐火羅人就會去寺廟燒香主要是為了祭奠那些死去的亡靈同時也保佑自己與家人的生活平安健康。這些風俗黎帕那從前生活在城外時也有耳聞,隻不過城外的人幾乎不打獵,大多以種田放牧為生,固然也就不必上廟。她閉上眼睛淡然道:“我是拜火教上神阿胡拉·馬茲達的虔誠信徒,不信佛不進佛廟。”
尉屠耆側過身雙手墊着臉,凝視着她的睡顔,這是他不止一次凝視她的唯美睡顔:白瓷般的面龐在燭光下好似鍍了層薄薄的金色,流光溢彩般生動,柔順的金發随意順着被單四處披散,顯得恣意慵懶。“黎帕那。”她懶洋洋地吐出一句:“趁着我還沒睡着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尉屠耆認真地說:“我們吐火羅人打獵還有許多規矩,我必須得和你說說啊。”
“哼”黎帕那覺得可笑,“打獵嘛,粟特人都沒什麼規矩,打獵就是打獵,背着弓箭出去看見獵物就射……射死就擡回家剝皮吃肉簡簡單單那麼一回事,吐火羅人還講究那麼多古裡八怪的規矩。”“可笑不可笑。”
“就算你是粟特人吧,黎帕那。可你已經選擇了跟我,固然也得跟着入鄉随俗是不是?”
“為什麼要我跟着你?你跟着我入鄉随俗不可以嗎?幹脆。你也别信什麼佛了,跟我皈依拜火教如何?”“反正樓蘭王室有那麼多王子也不缺你一個。咯咯咯咯咯咯。”黎帕那說到這裡自顧自地傻笑起來,雙腿像嬰兒似地調皮地亂踢亂抖,尉屠耆看着她那兩片微啟、濕潤的紅唇之間閃爍着珠貝般潔白飽滿的整齊牙齒,簡直無語了“黎帕那!”
“噢,我差點忘記,”姑娘止住笑,同樣也側過身來雙手墊着臉與他那雙冰藍色的美麗眼眸對視,一字一頓地說:“你父親快要當上國王了你也快要成為嫡系王子了還怎麼皈依拜火教?”
尉屠耆臉色微沉,“什麼國王什麼嫡系?你存心取笑我?”“我沒說錯。”姑娘面不改色地說:“現在城裡誰不知道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下落不明?說不定是被人暗中給害了。能繼承王位的隻有你父親。”
“胡說。明明還有王兄和王弟呢。”
“一個在匈奴人手裡,一個在漢人手裡,而你父親就等于坐着半邊屁股坐着王位,難道還有必要把他們兩個被送回來嗎?”
“黎帕那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很希望我父親繼承王位嗎?”
“如果老不死的回不來了,你不希望你父親繼承王位?難道你沒想過假如有朝一日你當上王儲,樓蘭所有的一切就是你的了。”“或許在日後……樓蘭可以變得強大起來,樓蘭人可以去征服西域,獲得更多的土地。”尉屠耆驚住,他還真的從沒思考過這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有時候,女人一句看似無心的話語,很可能在男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尉屠耆問:“你為什麼會有如此想法呢?”
黎帕那說自己看過不少波斯人的兵書,波斯人從十五到二十歲須接受騎射技術訓練,故騎兵戰鬥力強,過去就是憑着刀馬娴熟,勇武好戰征服了許多土地,建立龐大的帝國。對比之下,吐火羅人也不比波斯人差多少。吐火羅的男孩在十四歲時就可以拿起武器上陣了,而女孩子也是在此時被允許結婚生育。年輕的貴族或平民的後代也是在十四歲生日那天被允許去國王或武士身邊做侍從。這些年輕人認為自己跟随着那些富有經驗的武士們将會有更多的機會去赢得他們自己的财富和榮譽。
“尉屠耆,你知道嗎。其實吐火羅人從前是多麼瘋狂地愛好戰争?非常英勇而且迅速的投入戰鬥并且無論什麼借口招惹了他們都坦然面對危險,即使是在沒有任何武器的情況下,也會擁有力量和勇氣。”“可是匈奴人占領西域以後吐火羅人逐漸喪失了這種難能可貴的力量和勇氣。如果不是當年的國王昏庸率先向匈奴投降,吐火羅人又怎麼會變得如此衰敗如此頹廢如此無能?你有沒有想過,這到底是誰的錯?”兩人對談許久,相擁而眠直至一夜過去。太陽慢慢升起,大如圓盤,色如鹹蛋黃,卻不耀眼。絲絲暖流飄飄灑灑随輕風舞動,落到哪裡哪裡就會有溫暖。尉屠耆打開窗戶,清新空氣迎面而來,深深地吸上一口,頓覺一股清涼流遍全身,身體裡每一根神經都被喚醒,經脈皆通。
“黎帕那,快起來快起來。是時候後該出發了。”他轉身快步走到床榻邊喚醒姑娘,梳洗更衣之後,背起胡楊木制成的大弓,腰間挂着胡楊木制成的箭袋然後去馬廄牽出一匹馬。法依則端着晨起的洗臉水去往老爺和夫人的房間,途徑庭院時撞見整裝待發的二人,“王子,你們要出去打獵嗎?”尉屠耆點頭說是。
法依則忐忑不安道:“萬一又有人來報複該怎麼辦?”黎帕那未待尉屠耆發話就搶先一步發狠地說:“怕什麼。就算是死也要在斷氣之前拼死一搏,把他的頭砍下來!!”
粟特人的思維比吐火羅人更可怕。尉屠耆的修長濃密的眉毛跳兩跳,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把她拉出了門,抱上馬,堅實修長的雙臂從她的身體兩側伸過來,拉住缰繩,也将她圈進了自己懷裡,往城門方向的路上還不忘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她打獵的規矩——
“第一,如果你射了數箭都沒射中就放棄别射了。第二,忌胡跑亂跑因為很容易迷路。第三,打中獵物後,它望着你流下眼淚,一定要放了它。第四,月圓當天不能打獵。第五,夜晚不打獵。”
黎帕那沒怎麼聽進去,心想什麼規矩不規矩,規矩不都是人定的?嘴上敷衍着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尉屠耆于是兩腿一夾馬腹策馬狂奔,寒涼的風迎面撲來,嗆得姑娘有些張不開嘴,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了起來,身體下意識地往他的懷裡縮去。
“國相和索芒親王這一去,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反我不相信大将軍會做加害國王的糗事。”“ 可是眼下大将軍可謂遭千夫所指。情況不妙啊。”守城衛兵們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城門之下竊竊私語,“哒哒哒哒”馬蹄聲由遠及近,突然有人說“王子來了。”他們連忙分散開來彎腰對着尉屠耆行撫胸禮問安:“王子。這是要出去嗎。”
“出去打獵。你們。”尉屠耆逐一看了看他們,問“怎麼都聚在這裡?”“我們都在為國王擔心呢。”衛兵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全是傻瓜。生死自有天命。懂不懂?”黎帕那又扔出一句吓人話:“擔心什麼?說不定那個老不死的早就被殺……”
“嘻嘻,她還沒睡醒,在說夢話呢。”尉屠耆慌忙捂住姑娘的嘴同時對着目瞪口呆的衛兵們搶作歡笑解圍道:“你們别介意啊 。先走一步了。”然後急急忙忙策馬奔出城門直至老遠的地方才停下來:“你對國王有怨言也别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