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王兄就是那個搶在護國大将軍之前接走國王的人?”
“安歸王子能說那樣的話就足以說明他非常有嫌疑。你想啊,隻要想辦法讓國王消失掉,攝政王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坐穩王位了嗎?”……
如果設計綁走國王的 幕後黑手真的是王兄,如果父親真的如王兄所願坐上王位,那接下來就要面臨立王儲的問題。以前在親王宮邸曾經聽過一種流言說王兄剛出生就被巫師說成是有當國王的命。父親生怕得罪國王招惹事端所以一直封閉消息,不敢外傳。穆茜爾的懷疑并非空穴來風。我居然忘了那則流言。王兄啊王兄,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你的心思夠多,想法夠狠啊!“如果傳到國王耳朵裡……”巴賽木指了指門廊外的庭院方向刻意壓低聲音暗示道:“不敢想象後果。”
國王。他怎麼樣了。尉屠耆這才想起可憐巴巴的伯父陀阇迦于是站起來意欲出去看看恰好迎面撞上憂心忡忡的坎吉,“哎呀,王子你快去看看吧?黎帕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出來,國王亦在院子裡坐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尉屠耆獨自走進庭院,黑壓壓的樹林裡風呼呼的吹。還帶着樹葉的沙沙聲就像是在呼嘯。刺骨寒意迎面撲來。周邊樹木仿佛都長着眼睛直勾勾望着他。風把樹上的葉子吹落了,腳踏在石頭鋪成的小道上,發出沙沙沙沙的響聲。
我的孩子啊。在你降生的一刻,你多麼需要父王溫暖的愛撫,牽着你的手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奔向那瑰麗紛呈的未來……可是父王卻什麼沒有做到,我的孩子,你很恨父王對吧!父王不稱職,不是一個好國王,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錯過了你守望的視野。此刻,父王知道你生命之火依舊在頑強地燃燒着。 可是你年少的心靈裡保留着一份孤獨、痛苦和失落。 因為父王沒有好好保護過你,那搖曳的生命之火本該映紅父王這張飽經滄桑的臉孔。
陀阇迦雙手托着臉坐在穹頂涼亭裡發愣,月亮蒼白朦胧,零零落落的星星也随着一聲聲的歎息沒落在無邊無際的風隙裡。它們都閃爍着明亮雙眼俯視這個渺小哀傷的樓蘭國王。
“國王。” 尉屠耆走到他旁邊輕輕說道:“你都在這裡坐了一整日了。先回去進點食,歇息吧。我去和她說說。”“我的孩子不認我……”陀阇迦似乎沒聽進去依舊坐着,直勾勾地望着茫茫夜色,念念叨叨:“我該怎麼辦。”
“國王。”尉屠耆靈機一動,為了把對方從悲傷惆怅的泥潭中伐出來,故意說:“宮裡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宮裡出事了宮裡出事了。宮裡……”陀阇迦跟着念念叨叨幾句,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激靈,蓦地彈跳起來瞪着尉屠耆急急地問“宮裡出事了?宮裡出什麼事了?”
尉屠耆為家系安危考慮,當然不敢把難脫綁架嫌疑的安歸捅出來,隐晦地說:“今日龜茲王派使者過來送賀禮,其實是嘲笑我們樓蘭沒有男人。”陀阇迦眨眨眼,疑惑地問:“嘲笑我們樓蘭沒有男人。龜茲王什麼意思?”
尉屠耆回答:“你還記不得上次黎帕那抗命帶漢朝使臣走出白龍堆的事?已經成為他國的笑柄了!”
好哇。好哇。龜茲王你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吧!樓蘭有沒有男人和你有何幹系?!我樓蘭女子膽識過人,有能耐, 可以給漢人當向導,你們龜茲女子可以嗎?陀阇迦氣得渾身顫抖,眉毛抖得像是要發出聲音般,兩眼噴射出通人的光芒。 他的身體時而向左轉時而向右轉,試圖找什麼東西發洩怒火的物體,“全怪太後老糊塗,發什麼懸賞找本王,怎麼就沒考慮到家醜不可外揚?這下可好,讓西域諸國都來看本王的笑話!”
“國王你還是趕快回宮複位吧。否則。我擔心夜長夢多啊。”
“回宮。”陀阇迦聽見尉屠耆讓自己回宮的勸說,居然冷靜下來,往前走幾步,緘默許久擺了擺手,“不行不行還不是時候。”“本王還沒有抓到護國大将軍謀反的證據。”尉屠耆驚愕地看着陀阇迦,“箋摩那謀反?”
陀阇迦轉過身和侄子對視,臉色陰沉:“本王越來越懷疑是他在暗中搞得鬼,不讓本王回宮然後扶植童格羅迦上位。”
怪我多嘴。尉屠耆前往姑娘閨房的路上差點要抽自己幾巴掌,心想國王還是别回宮為好吧。迄今為止總是死咬着箋摩那,明顯是在顧忌軍事貴族。因為瑪雅這個死婆娘,父親一脈就算不毀在王兄手裡遲早也得被軍事貴族所拖累。必須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才行。
“黎帕那。”尉屠耆走到門前,叩了叩鎖關切地詢問:“還好嗎”“滾——”門裡面爆發出滾雷般的吼叫聲,震得他耳朵發麻。“怎麼了?是我啊。”他後退幾步,使勁揉着耳朵尴尬地說。
“……”門裡面鴉雀無聲。尉屠耆說我進來了啊。輕輕推開門。看見裡面沒有點蠟燭,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穿過尖拱方窗靜靜地瀉在房間裡将大理石地闆點綴得斑駁陸離。臨街的那扇窗敞開着,他看見黎帕那趴在窗台上一動不動像在發愣。咳咳咳。街邊草叢中躲藏着可愛的小昆蟲,彈奏着優雅的音樂。多想向它們一樣,插上風的翅膀,自由地在朦胧的黑暗中飛翔……多想一直沉浸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甯願雙眼被蒙蔽,也不肯讓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再次出現在眼前然而它始終如洪流般猛烈再堅固的壩子亦關不住,湧現在她的眼前:母親。如果你是守望我的天使,那麼父親就是一棵為我庇蔭的大樹。在我心裡父愛和母愛同等重要,可惜這些,我不能再擁有。命運殘酷,還在我不曾懂事的年勁,你們雙雙離我而去,至今已有好幾年了。你們的容貌我還記憶猶新,你們對我的教導我永生難忘。
父親。母親。你們都遠在另一個世界,我再也不能吃到母親制作的可口食物,再也不能被父親高高舉起看那高高的藍天。曾經……沒有你們,我一度不知道路要如何繼續但是我知道你們肯定不願意看到這樣頹廢的我,反以我擦幹眼淚重拾生活的信心,讓你們可以在天國一樣看到積極、迎難而上的我。因為我已經長大了。我感謝你們給了我健康的生命,我的人生旅途并不寂寞,每當我看到那兩顆星星時我就知道你們一直在天堂陪伴着我。父親母親你們的恩情,來生我一定回報。祝天國裡的你們恩愛幸福。
“黎帕那。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是不懂該怎麼面對你同時也是出于抛棄你的怨恨,”尉屠耆拿起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語重心長地勸說,“ 其實不管怎樣,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他賦予了你生命,換句話說,沒有他就沒有你在這個世上……”
“閉嘴。尉屠耆。”黎帕那雖然一動不動但其話語間皆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對方所說的話都是無關重要的東西,如同蝼蟻般無關緊要。“再說就給我滾出去!”
“黎帕那。”尉屠耆知道她不愛聽,可又确實不得不說,“這世間沒有完美的人和事,國王也一樣。你可以怨恨、仇恨他一輩子可是我想說——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
“傷害已經造成,接受、彌補、改變,一切都來得及。問題的根本是你到底敢不敢去面對自己的無力感——即在一件事情發生後,勇于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但不會為此而自責。像當年你眼睜睜看着養父母慘死在匈奴人手裡……要明白錯不在你這才是真正放過自己。”“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将是一段很艱難的路途甚至你以為你已經可以原諒,解脫,但其實内心深處并沒有放下。覺知這一切就是好的開始,你對自己的怨恨和不接納讓你選擇去仇恨别人隻能是折磨自己。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