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帕那正想着,門廊外傳來曼琳的嚷嚷聲:“诶诶诶,公主還沒起床,你不許進去,不許進去!”“我要見公主啊。”收了錢偷偷跑進宮傳話的小獄卒被曼琳攔住去路,搞得進退兩難,卧房裡傳來黎帕那的懶洋洋的聲音:“什麼事啊。”
小獄卒彎腰行禮,大聲回答:“公主。關在牢裡的阿麗江女官嚷嚷着要見你。”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黎帕那動了動,翻個身懶洋洋地回答:“知道了。你下去吧。”小獄卒再次彎腰行禮便轉身離開,剛踏出門就撞上尉屠耆,“王子。”尉屠耆好奇地問:“怎麼了嘛?”小獄卒回答說關在牢裡的阿麗江女官非要傳話給公主。尉屠耆心想就知道這女人不安分,非要搞出點名堂不可。“王子。”尉屠耆進門來到庭院,曼琳看見他便彎腰行禮,“黎帕那呢。”尉屠耆問她。
曼琳說公主還沒起床。“懶睡蛇!”尉屠耆闖進寝宮就毫不客氣地猛掐卷縮在床榻上的一大坨。“日光曬得多高了,還不肯動彈嗎?”
“你來得正好。”黎帕那弓着身子從床榻上爬起來,望着尉屠耆詭秘地笑:“有件事,需要你幫我去辦。”
阿麗江蹲在牢房裡左顧右盼許久,“天香長公主到!”獄卒打開牢房門,她擡頭看見穿着輕薄長袖上衣和燈籠褲的黎帕那悠然走進來,眼睛一亮,宛如看見救星般爬到她腳邊滿臉讨好地說道:“公主。”
“裝什麼牲口。起來。”黎帕那飛快從她身邊跨過幾步,背對着她停下。阿麗江立馬站起來緊跟至她背後小聲說:“澤依乃拜和熱必爾都死了。我和她們不一樣,你可一定要救我。”
黎帕那頭也不回地反問她:“你如何肯定兇手會來找你。”“我,不知道啊。”阿麗江傻笑道:“為了以防萬一嗎。”“好啊。”黎帕那冷笑一聲,側過頭,意味深長地說:“但是如果讓我發現你還有什麼知情不報故意隐瞞的,佛祖也救不了你。”
阿麗江忙解釋說:“不不不,該說的我都和國王說了,再沒有什麼可隐瞞的。”
黎帕那在獄卒注視下鑽出牢房門,本打算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上次你說的那個把我拿出去遺棄的人叫做朵哈,對吧。”阿麗江點頭說是。黎帕那嘴角浮現出一絲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心想是該是見見此人的時候了。
“朵哈女官請留步。”心神不甯的朵哈往返于司珍房中途被突然出現的尉屠耆和幾個侍衛攔住去路。“天香長公主要見你。”
朵哈身子不自覺地一抖,不祥的預感罩上心頭。“聽聞女官曾經是在前王後身邊侍應過的對吧?”尉屠耆不動聲色,“天香長公主恰好又是前王後生的孩子。你們算有點緣分呢?女官和我走一趟吧。”說罷給侍衛甩眼色,侍衛拿出準備好的黑布條蒙上朵哈的雙眼将她強行帶往她那個曾經呆過很多年熟悉得不能熟悉的故地——天香長公主所住的前王後寝宮。
當侍衛揭下黑布,朵哈目瞪口呆地發現眼前的場景居然和噩夢及其相似!靈堂,這裡是前王後曾經練琴藝的琴房改成的靈堂!
四面窗戶被黑布蒙住,黑漆漆不見光,外面陽光燦爛,裡面卻恍若黑夜。陰冷的風吹動着紗帳。一條條猶如裹屍體的長長的半透明的紗帳随風而動,随風而飄,看起來就像有人在故意搗弄那簾子一樣。靈堂兩邊的地闆上密密麻麻擺放着許多燃燒的蠟燭,忽明忽暗,搖曳着火紅色的燭光把整個靈堂照得鮮血般通明,顯得異常詭異!
紅光映照之下,靈堂中央牆上垂挂着前王後斯忒妲的畫像——前王後的遺像!照片中的前王後面無表情,兩隻眼睛冷峻峻,好像兩把冰涼的刀子朝她射來……
朵哈魂不守舍的異狀,尉屠耆看在眼裡,冷笑道:“女官怎麼了,怎麼看起來一副非常害怕的樣子啊。”朵哈虛颠颠地問:“前王後去世多年,王子為何帶我來這裡?”
“前王後是一個仁慈、善良、儉樸、愛民的賢惠女子。樓蘭被外族攻打的時候,臣民百姓們有的打算逃難,有的窖藏金銀,囤積糧食。唯獨她表現得鎮靜自若,把自己私藏的金帛全都奉獻出來犒賞給士兵,穩定軍心民心。”尉屠耆看着前王後畫像,由衷且語氣低沉:““她雖然貴為王後,卻從來沒有一點盛氣淩人的架勢。她總是過得節儉樸實的,親自刺繡和紡織。每日粗茶淡飯,縫補舊衣,若有宮人被國王寵幸得孕,她會倍加體恤,若有官員觸忤上意,她都會設法從中調停。”“可惜天不垂憐。這麼好的一個王後偏偏沒有落得好的下場。”
尉屠耆話音剛落,靈堂外面傳來一連串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朵哈蓦地轉過身,果然看見一個人踮着腳走進靈堂,黎帕那。“啊哈,女官?沒有想到吧當年那個被你帶出去遺棄的嬰孩居然回來了,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說話,這一刻,你是不是覺得非常諷刺呢?”
尉屠耆則驚詫地問黎帕那,“你為何踮着腳走路。”“為了不破壞氛圍。”白色紗頭巾裹住臉的黎帕那面無表情地說:“粟特人習俗是走進靈堂要踮着腳。”
黎帕那走近朵哈,想看看那張臉,她早就想看看那個把自己拿到宮外遺棄的人長着怎樣的一張嘴臉?細眉毛,大眼睛,尖下巴,紅光打在其臉上映照出五官凹凸不平的影子顯得格外猙獰醜惡。
“公……主。”朵哈看着面無表情,紅光同樣打在臉上映照出五官凹凸不平的影子顯得格外猙獰的天香長公主,其眼眸迸射出冷峻峻的光芒簡直和前王後一模一樣,好像兩把冰涼的刀子。她内心的恐慌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心也像一隻驚慌的兔子七上八下地跳着,嘴皮子嗫嚅道:“你還活着。”
你還活着。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敢...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當年的你是多麼可愛啊。才呱呱落地就發長及頸,小小的身體,圓圓的小臉白裡透紅,像隻大萘果。你躺在籃子裡睡得很甜,兩隻眼閉得緊緊像兩條線;兩根眉毛像兩隻彎彎的新月;小嘴巴經常不自覺地一動一動,好像在進食乳汁。你渾身被我用小被子包住,還用繩子紮緊一動也不動。
塔克拉瑪幹大漠,無邊的黃沙蔓延在這片無邊的土地上,任憑耗盡眼力尋,也看不到一絲綠意,沒有潺潺流水,沒有巍巍斑山。它根本沒有藏身之所。就像大理石那麼光滑,白天它不會為你提供一點陰涼,晚上隻會讓你在寒風中沒有一點遮蔽。渲染環境的惡劣。我明明知道把你遺棄在這裡,你很快會被餓死,會被曬成一具小小的幹癟的屍體,最後被風沙掩埋,……你沒有存活的可能。可我還是狠心把你遺棄。因為我既然把你帶來這裡,就不可能帶你回去,如果讓國王知道,我會死,匈奴夫人知道你沒死,我也會死。
我還記得我走的時候,躺在風沙中的你突然嗚嗚地哭泣,好像是在控訴,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聽着讓人心疼。我還是狠心地走了。
沒有想到,怎麼也沒有想到,十幾年後,你居然活着回來了。你,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女官。”黎帕那面無表情地看着朵哈,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冷若冰霜的眼神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你應該很清楚今日我把你請到這裡來的用意——我想知道當年母後被害的真相。怎麼。還想繼續為那個匈奴女人效忠,為她隐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