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比娅氣得大罵依娜姆:“有些事情實在迫不得已而為之也就算了,何必不識時務?非要拖累我們一家老小十幾口人嗎?!”
“依娜姆,該死的東西。”綁在鞭刑架上被打得兩腚腫脹,雙腿呈現大片的瘀青的買爾瓦依提汗忍住火辣辣的疼痛,恨恨地叫嚷:“我買爾瓦依提汗從今起沒有你這個妹妹!你去和你的匈奴主子效忠去吧!”
依娜姆怔住,微微睜大眼睛看着那些五花大綁跪在對面,目睹自己受刑的親屬們,臉上表情各異,或惶恐,或憤恨,或愁苦,或匪夷所思?“公主。”守在門外的獄卒走進刑房來到黎帕那身邊,彎腰小聲說:“外面來了很多人,相識看熱鬧的?”
“熱鬧,什麼看熱鬧?”費塔哈不耐煩地說:“這裡是關押犯人的大牢不是集市!”獄卒說那些人嚷嚷着想看看那一條為效忠匈奴連自家親人也可以舍棄的母狗長什麼樣?
完了,完了。再這樣下去,全家老小幾十口人都要陪着她一起完蛋不可。“公主!”慕提眼看女兒頑固不化簡直無可救藥,恰好聽到長子的話,蓦地腦子激靈,使勁挪動膝蓋,跪着爬到黎帕那面前,“既然如此我隻能把話說明了——依娜姆不是我家的人,她是我撿來的,來路不明的東西。請求公主寬宏大量,放了我們一家人吧?”
“依娜姆!你不要以為你死扛不招,我就拿你沒辦法。我告訴你。”黎帕那仿佛沒聽見慕提的話,投向依娜姆的陰森森的目光裡,明顯透着強烈的蔑視和憎恨,就像兩支冷箭嗖嗖射過去:“你即将衆叛親離,臭名遠揚!哈哈哈哈……”
“還不招?”陀阇迦坐在書桌前,手裡擺弄着通體碧綠的煙管子,冷着臉問站在對面的古裡甲。“改用重刑也不招?”古裡甲點頭說依娜姆似乎鐵了心要為匈奴夫人庇護,受遍重刑也沒有招供一個字。“事到如今,本王也不需要她招供了。”陀阇迦面無表情地說:“她連本王的家眷都敢害,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本王不殺之,何以解除心頭之恨!”
“國相你去大牢傳話,就說依娜姆為虎作伥,謀害天香長公主,嚣張狂妄,罪無可赦!現判處斬首刑,立即押送至東城區廣場執行!”
古裡甲彎腰,向樓蘭王行禮:“是,尊貴的國王。”
陀阇迦又意味深長地說:“執行死刑之後,把匈奴夫人帶過來見本王。”“本王和她畢竟是多年夫妻,事到如今,該是把話說明的時候。”
陰霾的天空突然睛朗起來。對于其他人來說這是一個平常的日子而對于依娜姆而言,卻意味着生命的終結。當國相領着兩個宮裡的侍衛出現在戒律房門前兇聲兇氣地喝道:“判決诏書到!”身心遭受重創的她大腦一片空白,以至于根本沒有聽清楚國相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其最後一句話卻生生沖進了她耳朵:“……立即将罪婦押赴刑場斬首示衆!”
依娜姆的心猛地顫了一下,但很快平靜下來。她擡起手很優雅地掠了一下落到額前亂發甚至臉上還隐隐露出了一絲微笑。這在獄卒們眼裡确實有些難以置信,她的表情似乎不是被押往刑場執行斬首,倒像是輕松的遊玩?多少有點讓人不可思議。
莫非是極度的恐懼導緻依娜姆的意識出現了混亂?不,現在的她清醒的很。如此判決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知道匈奴大勢已去,她知道西域将是漢人的天下,她知道這一日遲早會來,她也知道該是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接受懲罰的時候了。她被獄卒拽下刑拷問台,雙手綁着手铐結,腳腕上套着粗重的鐵腳鐐,兩個侍衛粗暴地扶抓着她的胳膊,她瘸着傷口尚未愈合的腳,堅難而費力地一步一步向外挪行。走過長廊窗戶的時候,忽然感覺一股暧暧的陽光照射進來,讓陰暗牢室裡呆過多日的她卻有點不習慣,她微微地眯上了眼,讓蒼白的臉盡情地享受着這短暫的陽光。同時她還貪婪地吸了幾口新鮮而清洌的空氣,有一種重新回到這個美麗世界的感覺。然而,意識卻告訴自己,她與這個世界是不絕别而不是重逢。于是有一種留戀之情不可克制地從心底升起,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想盡量在這世界多停留片刻。
依娜姆看見牢房外院子裡停着一輛馬車。馬車後面站着幾個身穿盔甲的侍衛,他們在等着将她押赴刑場。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約莫二十歲出頭,有的甚至臉上還帶着一些稚氣但此刻他們的表情卻無比嚴肅和警惕,令她莫名産生了另外一種想法:他們當中的某個人可能會作為刀斧手,對自己執行死刑。屆時,刀斧手會高高舉起大鐵斧頭,對準她的後脖頸然後呼嘯而下,她的脖頸将被砍斷,頭顱落地,鮮血噴濺,然後失去生命的她會像一截木頭樁子般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地面……想到這點,她的心抽搐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至于究竟是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依娜姆終于挪到了那負責押送刑場的馬車下,兩個侍衛伸出手,她輕弱的身體像小鳥一樣被提了上去,臨上車的時候她還自覺地擡了一下雙腿,她不想讓這一過程變得費力而麻煩。必竟,她是害死前王後的幫兇,她是罪有應得,她想主動接受懲罰也應該是一種尊嚴。侍衛解開她的手铐結,将她雙手拉後,以麻利的動作給她上綁,不多時她已被五花大綁隻有頭還可以稍稍轉動一下,這情形使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家裡看過的殺馬情景:衆人七手八腳地将馬的四肢綁牢,屠夫走上去,将長長的刀子紮進馬的喉嚨,于是鮮紅的馬血便噴湧而出,馬經過一番痛苦的嚎叫和掙紮便漸漸沒了聲息。這個剝奪生命的過程殘忍而可怕,而她如今竟然落到了與馬同樣的命運,但馬是無辜的,而她卻是有罪的,一想到這,她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資格與馬相比。
随着厚重牢獄大門緩緩打開,眼前的情景使她萬分震驚:隻見密密麻麻足有數百人早已聚集在監獄外面,他們包圍得水洩不通,相互擁擠,翹首顧盼,仿佛将要有什麼絕世奇觀似的。馬車緩緩駛出大門,人群立刻騷動起來,有人高喊:“快看快看,出來了!出來了!”此刻依娜姆突然明白,這些人是來看行刑的,不,準确地說是來看一個即将被處死的女死囚。這一刻,面對千萬雙瞪大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眼球,依娜姆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她卻能感覺到這些人臉上流露出來的的新奇和興奮。必竟犯死罪的宮廷女官并不多見,立馬就要被押赴刑場斬首了,這個女官會有什麼想法?極度害怕?無限恐懼?還是後悔當初?對生命有着萬分留戀?人們争相觀看着依娜姆木然的表情,使勁叫嚷着,依娜姆覺得臨刑前引起樓蘭人極大興趣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自己的宮廷女官身份。也許擅長見風使舵,朝三暮四的樓蘭人多半想不通一個宮廷女官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啧啧,她還不老啊,怕是隻有三十多歲吧。”“她多年前協助匈奴夫人害死前王後,如今還想害天香長公主,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國王說了,她既然拒不認罪,就不承認她是樓蘭人。”
“她是匈奴人的狗!如今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哼,不識時務!”
狗,不,我不是狗,我隻是效忠我的主子,匈奴夫人。我和你們不一樣,匈奴夫人離開草原千裡迢迢來到樓蘭孤苦無依,這麼多年來隻有我懂得她的心,她把樓蘭當成她的家,我也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族人。
馬車上的依娜姆清楚地聽到了人群中發出這樣的聲音。忽然間,她的眼酸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感覺使她想流淚,但她努力抑制住了,她不想讓人們看到我流淚的情景。但是心底依然滑過了一絲凄涼和悲哀,不為我馬上要被結束的生命,隻為着無法扭轉的殘酷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