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因為這個原由,讓賤人逃脫懲罰。”希瑪妮反駁說:“樓蘭倘若真的歸降漢朝再留着她也是一個禍害。”“你要從去哪兒?”庫爾班看着她站起來往門外走,好奇地發問,希瑪妮回答說要進宮找黎帕那談談。
庫爾班覺得不妥:“不大好吧。”“扳倒匈奴夫人以後,隻有嫡長公主才能幫助我們獲得重新掌權的機會。”希瑪妮說:“所以我必須把她套牢啊。”
“安歸那日進宮,是來找父王道歉?”黎帕那坐在地台上托着臉沉思。“據傳聞稱他借着道歉的名義,故意試探國王。”艾葳蕤站在她面前說。“試探?他要試探什麼?”黎帕那疑惑問了一句,若有所思道:“他是不是在外面聽到了什麼風聲。”
艾葳蕤說也許吧。“現在能夠觸動他的事隻有兩件。”黎帕那揣測得精準:“一件與王位有關,另一件與他和王姐的婚事有關。”
“公主!”庭院裡打掃樹葉的曼琳跑進來禀告說希瑪妮王妃來了。黎帕那立馬轉移話題說快有請,艾葳蕤亦識趣地退下,讓公主和王妃單獨談話。“黎帕那!”希瑪妮急急忙忙走進寝宮就開門見山道:“大事不得了了!”
黎帕那笑着寒暄:“何事讓姨母如此焦灼。艾葳蕤,快給姨母奉茶和點心。”“不不不,不必了。”希瑪妮在黎帕那對面坐下,“匈奴夫人被打入冷宮這事,你也知道了吧,我真擔心你父王心軟,下不了手啊。”
“原來姨母是為這事來的。”黎帕那笑說。她是從吾日耶提口中得知陀阇迦審問匈奴夫人得知真相,勃然大怒,原本打算賜毒酒,沒想到突然殺出來一個民間反對的請願信,她正夷所思時艾葳蕤又冒出來告知安歸進宮道歉的奇怪的事。
“你母後不在了,我們就是至親,”希瑪妮刻意把“至親”二字的發音發得很重:“我能不着急?”“你也知道你父王這個人素來搖擺不定,常年在漢人和匈奴人之間周旋,一會兒讨好這個一會兒讨好那個,今兒他明明知道珤勒爾是害你母後和你的罪魁禍首卻不敢懲處,我真擔心。”“他會不會是想留着匈奴夫人,萬一将來匈奴人重新打回來……”
“真相大白,彼此已經撕破臉。”黎帕那淡定地笑說:“匈奴人再打回來,樓蘭人隻能緊抱漢人的大腿不放。樓蘭這塊豐水寶地,漢人也不會輕易丢棄的吧”“可漢人也未必就比匈奴人好多少啊。夾在中間受苦受難的永遠是我們樓蘭人。”希瑪妮暗中拉拉黎帕那的衣袖暗示說:“你去問問你父王,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好吧。”黎帕那爽快地答應了:“我也有事情正要和他說說。”
[小乘佛法乃是樓蘭國的根基,任何敢于利用佛法裝神弄鬼、幹預樓蘭國王政治權力之人,将受到嚴厲的懲罰甚至是喪失生命。]
[為防止王公貴族分割政權且相互之間攻抨的分裂活動發生,吐火羅人需要建立一個強有力的集權核心和明确的上下等級次序。樓蘭國權力核心由國王家系成員和和各級官員構成。國王的兄弟、子侄等皆即王室成員,一律稱為‘宗親之王’]
[非王室血統者,不得稱王。]
[親王的地位僅次于國王。國王歸天後,膝下若無子嗣,或子嗣軟弱不具才幹,王位繼承人可從宗親之王中産生。]
[國王永遠是最高統治者,地位與特權不庸置疑。國王的意志就是法律,國王的旨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國王對宗親,官員和平民等具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即使是親生兒女也不例外……]陀阇迦坐在書桌前翻看王室法典時,聽見仆人進來禀告說天香長公主來了,忙說快有請。
“孩子,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陀阇迦正說着,看見黎帕那并非單獨前來,身邊還帶着一個面生的侍女,驚詫地問:“這位是?”黎帕那解釋說這侍女叫茹仙。
“茹仙,好耳熟的名字。”陀阇迦念叨片刻,蓦地恍然大悟道:“噢,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在匈奴夫人寝宮侍應的侍女?”“這麼多時日,你跑到哪裡去了?”
黎帕那代茹仙解釋說:“她沒有殺人卻又不知道怎麼證實自己的清白,非常害怕,我把她藏起來了。”
“過去這麼久了。”陀阇迦漫不經心道:“匈奴夫人已經被懲處,我也說過,不想再追究什麼。你走吧。”“國王。”欣喜若狂的茹仙讨好地說:“草民還想繼續在宮裡做事。請成全。”
“行行行。”陀阇迦揮揮手說:“本王成全。”
“草民謝過國王。”茹仙彎腰向陀阇迦行禮,然後轉過身,喜颠颠地跑出國王寝宮。“孩子。來來來。”陀阇迦一看四下無人,招手示意黎帕那走近,“我有個想法要和你商量。”
黎帕那說:“你說。”陀阇迦神情凝重地道出想法:“那對好心收養你的夫妻,也就是你的養父母,我想厚葬他們。”
自從和黎帕那相認以後,陀阇迦打從心裡非常感激那對夫妻,努什和薇娅,若不是他們出手相救,黎帕那恐早已葬身與大漠,父女二人再無相認機會,斯忒妲慘死的真相便永遠被埋在宮闱的黑暗之中永遠無法揭開。黎帕那雖然跟他們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他們卻把她當成親生女兒養。“親情”重在“情”字,無血緣關系也可以有親情;這是人間最美的一種情感。陀阇迦覺得自己這個沒能挽救子民的嚴重失職的國王,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厚葬。讓他們得到安息。然而,黎帕那卻另有想法。
父親啊,母親!你我雖然非親生,但我感謝您們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你們撫養我成人。在那短短的六年間,你們給了我太多的最好,任勞任怨奔波,傾其所有付出,就因為這份沒有血緣的親情。是我害了你們。我欠您們的太多,今生來世都無以為報,隻求你們在九泉之下安息,有朝一日,我終會把匈奴夫人的頭帶過來祭奠你們!
“不。父王。”黎帕那擡起眼皮和陀阇迦對視片刻,彎腰行禮,鄭重地說:“我的養父母已經得到安息。”“我把他們埋葬在一個永遠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他們被人打擾。”“這是我唯一的心願,懇請父王成全。”
“那好吧。”陀阇迦歎了一口氣,尊重其想法:“既然你如此請求,我也不便反對。”“我也希望他們能得到安息。”
黎帕那借此反問陀阇迦:“處置匈奴夫人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陀阇迦端詳女兒全無表情的臉孔,許久,垂下眼皮,欲言又止:“我……”其實他并不覺得意外,打從決定将珤勒爾打入冷宮開始,他就猜到黎帕那一定會來追問緣由。“你曾經和我說過母後是你今生最愛的女人。”黎帕那問他:“可她卻無辜地死在一個極度惡毒的匈奴女人手裡。我想知道,既為國王,又為人夫,為人父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窗外的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剛才還陽光燦爛的臉色,瞬間布滿了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大風嗚嗚地吼叫,肆虐地在曠野地奔跑,它仿佛握着一把銳利的刀劍,能刺穿嚴嚴實實的皮襖,更别說那暴露在外面的臉皮,被它劃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