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屠耆打算進宮看看黎帕那，剛出門就聽見滿街的風言風語說國王命令已經生效，各佛寺都開設了學堂，全城的平民孩子都像撞邪一般争着搶着往佛寺跑！他按耐不住好奇心來到華光寺的學堂窗口前，看見四十多個七至十幾歲的穿着簡樸的男孩席地而坐認真的聽僧侶說課：“你們會說吐火羅語，但都隻是口語。知道吐火羅語的語法和書寫嗎？”

他們搖搖頭，異口同聲：“不知道。”

“我們吐火羅人的語言是根據梵文演化而來。看吧。佛經都全是梵文。所以要想學習吐火羅語就必須得先學梵文。”僧侶發給他們一人一張寫有婆羅米字母的羊皮卷：“在梵文裡，每個字母隻代表一種發音，而且非常順氣。”

“梵文字母分成兩大部分：元音和子音。其中元音又分長短……例如a發「ee」，u發「u」，u發「oo」， r發「ri」（不卷舌），f發「ri」，l發「lry」，e發「a」，ai發「ai」，o發「o」，au發「ou」”

“還不是我們據理力争，”王親國戚聚集在三間房七嘴八舌，尼賈提的聲音最大：“隻開放一個吐火羅文就夠了，學吐火羅語難學，需要梵文做鋪墊。”“否則國王還想傻到開放所有語言？這怎麼可以。貴族也需要面子嘛！”

“把吐火羅語定為方言，佉盧語和犍陀羅語定為官方語言，這樣最好，兩全其美，天香長公主也該滿意了！”

“我倒覺得還沒完呢。”桑古伊托着臉，心事重重。伊爾法尼湊過來問：“怎麼沒完？”桑古伊擡頭看他：“聽聞最近她頻頻跑到索芒家的采邑和那些下等人談話？”“不就是去鼓動那些奴隸讀書寫字？”尼賈提沒說完，桑古伊呸了一聲，“傻子你以為這是好事？你見過知書達禮的奴隸嗎？這世上奴隸不可怕，可怕的是知書達禮的奴隸！……恐怕更壞的事情要來了！”“對對對對，”費薩爾忙說：“強制讓那些奴隸的孩子去學堂，采邑的活計起碼有一大半沒人做了！”

尉屠耆進宮和黎帕那下棋，“王姐最近過得如何？”“王兄是絕對不可能去她房裡過夜，”尉屠耆回答：“成婚至今一直歇在賤婢那裡，而她也不是省油的燈，整日上蹿下跳，攪得雞犬不甯。你放心吧。她過得好得很。”

“什麼。你覺得她這樣是過得好？一輩子的青春恐怕都要被荒廢了！”

“那還想怎麼樣？既然彼此不愛，就各過個的呗。”尉屠耆說罷看見達烏德闖進來，他剛去了一趟集市，慌慌張張道：“不好了，公主！外面罵你罵得可兇了！”黎帕那問誰罵我？

達烏德說是那些王公貴族，因為你唆使國王開辦學堂，搞得采邑裡的活計沒人幹了！好啊好，全是一群自私自利，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黎帕那胸腔裡騰得冒出來一大股火氣，正要發作，侍衛進來禀告說外面來了一個奴隸自稱要見嫡公主，黎帕那允諾，侍衛很快帶進來一個黑頭發黃皮膚的異族男人自稱是菲坲的父親名叫裴森，“草民是偷偷跑出來的……”

“你有什麼事？”

“草民世世代代效忠樓蘭國王，故請求公主念在這一點上，向國王陛下求求情，還草民以及所有族人自由？”

“你說什麼？孩子？”陀阇迦聽罷寶貝女兒的話，驚得幾乎跳起三尺高：“解放農奴？”

“哼，我全都打探過了。為能夠從采邑裡榨取最大收入，貴族領主們——包括你，樓蘭國王都費盡心思竭力把農奴禁锢着在土地上，你們對他們的壓迫也日益嚴重，将其每日工作時間盡可能拉長，甚至還有各種不定期勞役，剝削得越來越狠使其繳納的稅賦越來越多，種類多種多樣，諸如結婚稅、私通稅（樓蘭法律規定對婚姻不貞，與外人私通者要交稅）、窗戶稅、竈台稅、财産稅、遺産稅（征收額度大約是所有遺産的三成）等多如牛毛，總體計算起來，你們征收的這些稅賦已經占了農奴們全年收入的四成，此外還要服兵役，到戰場上給騎士老爺當雜兵砍…….這是人做的事嗎？”

陀阇迦站起來，雙手背後走到寶貝女兒面前頗有耐心地和她講道理：“奴隸和窮人不一樣。”奴隸一次就被完全賣掉，而窮人必須一日一日、一刻一刻地出賣自己。奴隸是主人的财産，而且正是由于這原因，他的生活不管怎樣壞總還是有保障。而窮人可以說是整個國家的奴隸，不是某個主人的奴隸，如果沒有人需要他的勞動，就沒有人給他活計和工錢，因而生活是沒有保障的。奴隸被看作物品，不算百姓的一份子。窮人被承認是人，是平民百姓。因此奴隸能夠比窮人生活得好些，但相比起來窮人還算擁有較高的地位。”

“所以嘛，”黎帕那接過他的話，振振有詞道：“奴隸要想轉變成平民百姓，并在所有的私有關系中隻要廢除奴隸制就能解放自己，窮人隻有廢除一切不公平待遇，才能解放自己。”

“你說什麼？！”尼賈提睜大眼睛看着雙手托着臉心事重重的赫勒敦，“她不光跑去索芒和庫爾班他們家的采邑，還跑去我們的采邑？”

“估計是了。”赫勒敦苦笑道：“她跑得快得很，我才不相信她隻會去一兩個采邑。”桑古伊問她還想做什麼，赫勒敦說以你的智慧，還想不出來？上次是鼓動孩子去學堂，這次是鼓動奴隸起來反抗了！”

“荒誕！”塔卡爾勃然大怒，闆着臉狠狠一拍桌子破口大罵：“她這是搬石頭自己砸自己的腳，砸自己的飯碗！”“怎麼也不動動腦子，她的吃穿用度哪樣東西不是奴隸創造的？！”“違背祖制，該受天譴！！”

“你呀，就省省力氣吧，别鬧了。”用過晚膳之後，尉屠耆給黎帕那倒一碗奶茶，“樓蘭曆史上不是完全沒有過奴隸暴動，隻是通常規模較小，流血烈度有限，并且往往是針對部分采邑乃至某些虐待奴隸的主家，而不會謀求推翻規矩。絕對不會。你也看見了———他們在采邑裡每日都能食肉和酪漿，每月都能領到大量糧食和魚、肉，衣服和被褥，好吃好喝，生病有巫醫救治，節日可以歇息，隻要及時完成主家活計，剩下時間可以自由做自己的私活還是消遣遊戲都随意，對待奴仆如此優厚，西域有哪個邦國會做到這樣？鼓動一次就行了，别太過分。”

華麗的華光寺在朦胧夜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面的剪影般，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天神顯靈……出現過不少次。”學堂依然燭光閃爍，孩子們圍在未幾禅師旁邊，認真地聽他說經卷上記載的故事：“很多年前牢蘭海中心位置曾出現過一個大貝殼，它張開殼後，會發出萬丈光芒，将周圍幾公裡照亮，人也被強光照着睜不開眼睛……”

“比達王在位時，有不少在田間勞作的人目睹到從牢蘭海東北方向飛來過一個不斷閃爍的銀盤，飛了一會兒，突然炸開，火花照亮了周圍區域……白毗耶王在位時，有一個漁夫捕魚時看到一個閃爍的怪物向自己撲來，随即變得意識模糊，隻隐隐感覺到風在自己耳邊飕飕吹過。醒來時，他已經在千裡之外的大宛國。”

“汪汪汪！”

“讨厭，深更半夜的，它吠什麼？”杜安特和祖麗亞提夫妻兩個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聽見一聲聲狂躁的狗叫。祖麗亞提翻了個身，咕哝了一句，驚醒的杜安特覺得不大對勁。這時候村民們都已熟睡了，狗亂吠什麼？莫非外面來了盜賊？他于是起床叫上胞弟希利斯一起出門圍着村子巡視一圈但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可能是多慮了，“走吧。”

“孽障！要恪守家法，不許違背祖制！”夢見神獸在吼叫，黎帕那驚醒過來，發現窗外刮起了大風，風中噼裡啪啦還夾雜着冰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