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劫難僥幸逃脫的粟特人,對于自己遭受的暴行,永遠都無法抹去……那種無助,無望而又屈辱的時刻。
“至少有六個人……當着我父母的面輪流蹂躏了我的妹妹,……妹妹因為抵抗被暴徒亂刀捅死,伯父和叔叔也被殺死了,有八個男人對我輪番下手……我暈了。……當醒來後,身體……如火燒般疼。”這是一個渾身遍體鱗傷的十六歲粟特女子的口述。但僅僅隻是劫難的冰山一角。這群禽獸三五成群自不同方向湧入粟特人聚居區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當中幾個人輪流對一名女子下手然後把削尖的木棍殘殺……
黎帕那蹲下來,掏出絲卷輕輕擦拭姑娘臉上的血迹。她知道這分明是一場有預謀的針對粟特人的搶掠和屠殺,而且還是在某人默許之下進行的大規模屠戮行徑。她的眼前血光沖天……無盡地血色霧氣在缭繞……陣陣腥風聞之令人欲嘔,猩紅的血水,彙聚成河。
“活捉了幾個!”熱合曼和士兵們押着一個滿臉橫的雙臂被繩索緊緊反綁的彪形大漢走到黎帕那背後。呵呵。被反綁着還一個勁地扭動身子企圖掙脫掉,死到臨頭還殺氣騰騰。
“是國王授意的,殺死一個粟特人就可以得到一百塊金币的獎勵。玷污一個粟特女子就可以得到兩百塊元的獎勵。”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的黎帕那,在血腥刺激之下,那個内心深處壓抑的惡魔再次釋放出來。釋放出内心的惡,開放狂野惡之花 。
“拖出去。”她頭也不回,此時此刻别說審了,就連看也不想看,甚至一句廢話也不願多說就直接下令:“所有俘虜全部坑殺。”
還記得那一天的陽光靜好。我在外人幫助下偷偷進宮,來到囚禁母後的冷宮看她。
我的母後。是個美麗的女子,我從來沒有見她哭過,她是個溫柔并且堅強的女子。即使來冷宮的那一天我都沒有見她掉過一滴淚,她緊緊握出我的手,對我說,加拉瓦,沒有母親在身旁,你害怕麼?
我看着她溫柔的眼睛,她眼睛裡的春風在這個寒冬裡,給我無窮的力量,我握緊了母後的手,搖搖頭,堅定地說,我不怕。
宮人們都是狗仗人勢的家夥。從前母後得寵的時候,她們一個個來巴結我們,用舌頭舔我們的鞋都說是榮幸。現今母後失寵了,她們都不願意正眼看我們……果然是蛟龍失水!
母後來到冷宮後,戀上了喝酒。從前父王很愛母後的,他賞賜給母後很多奇珍異寶,瑪瑙首飾等……可沒想到自從她一來,父王就變得翻臉無情了。我曾經問母後,父王不愛我們了,母後你不傷心難過麼?
母後笑得很潇灑,說帝王之愛,向來短暫。雨露沾濕過,也就罷了。我們的日子,終究要我們自己來過。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母後,你愛過我父王嗎?母後轉過頭來望着我笑,她的目光溫柔如山泉,透過我的眼睛,仿佛看透了整個冷宮,遙遙地望向遠方……
“國王。”箋摩那陰沉着臉,雙手背後慢慢走進寝宮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卷縮在地台上的看起來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沒睡着的新王加拉瓦:“你剛剛繼位,根基未穩,加上這幾日外面局勢不太平,故微臣鬥膽請求國王暫時留在寝宮内休養,不要外出。”
“箋摩那。”加拉瓦睜開眼睛看着這個頭戴盔帽,一身戎裝的護國大将軍,“你什麼意思。”
“微臣的意思是說,為了國王你的安危着想,請國王暫時不要外出。”箋摩那面不改色地說:“至于政務的問題你放心,依然會有人替你打理的。”“國王你就呆在寝宮裡好好歇息一段時間吧。”
“呵呵呵呵,箋摩那。”加拉瓦已經二十歲,當然聽得出對方的言下之意,他一隻手扶着桌子坐直腰身,一隻手指着對方,陰恻恻地笑幾聲:“你行啊,你有本事。”“難怪當年父王一直防着你,……你果然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若不關在籠子裡好好約束,放出來就到處亂咬人。”
是嗎。可惜呀。要對付我箋摩那,你還太嫩了。“那些縱容暴徒殺戮粟特人的叛軍已經全部被緝拿。”箋摩那有意斷其念想:“暴徒除當場被擊殺的,剩下那些頑抗的被活捉。天香長公主已經命令全部處死,因為有無極寶刀在手,微臣不得不執行。抱歉了。國王。”
“兩日之内,僅在國都,五百多家粟特人的作坊,店鋪、莊園和房屋被燒毀,約二百五十個粟特女子被蹂躏,總共近一千兩百名粟特人罹難……”當夜樓蘭王室再次聚集在琥珀宮召開緊急會議,國相古裡甲當衆念讀統計出來的受害人數情況,宮内鴉雀無聲,坐在中央主位上的黎帕那歪着脖子,一隻手托着額頭,五根纖長的手指遮擋住了兩隻眼睛……直至古裡甲念完過了很久,周邊還是鴉雀無聲。
“你們。”黎帕那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癫癫的意味,宛若重病初愈者:“怎麼都不說話啊。”
王族親貴們皆低着頭,一言不發。咳,能說什麼呢?樓蘭人自己立的國王,鬧出這麼一出人間慘劇,換句話說,樓蘭人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受傷了。還傷得不輕呢。諸位也是啞巴吃苦藥有苦說不出呀。粟特人作為樓蘭最主要的經濟支柱,受到損失,累及王族的損失也不少,根據粗略統計,兩日之間至少蒸發了幾萬盎的黃金……
“箋摩那。”黎帕那暫時還不想讨論經濟損失的問題,她認為這是其次:“你立馬給各個城邑增派人馬,要求他們速速在兩日之内平叛。”“另外,全國加緊搜查、剿滅所有殘餘分子。”
“是,”箋摩那說:“我全都準備好了你就放心吧。”其實他隻要心細一點就會發現她和他說話的語調和以前不同,客氣多了。多少年來,她還是頭一回如此和他客氣地說話。
“真是奇怪。城裡突然間哪來這麼多流寇暴徒。”黎帕那接着又在自言自語:“難道是早就潛伏進來了……?!”糟糕。站在箋摩那後面的熱合曼心裡咯噔:她這在懷疑我?我不是,我什麼也不知……可也說不過去,我這個守城都尉也難辭其咎哇。
“達瑪萬德。”黎帕那又對那幾個被特邀至琥珀宮參會的粟特男人說:“你們受到的損失,王室一定會盡力補償。”“追回财寶,分發醫藥,救治傷者,修繕房屋,埋葬死者”
“拜火教辦喪要用天葬,可靜寂塔空間有限,一下子又死了這麼多人……”
真傷腦筋。由于事情太多,黎帕那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你們看看還有什麼可行的解決?”
“那個,國王的問題。”赫勒敦突然小心翼翼地詢問:“怎麼辦。”
“先關着。你還想再放他出來不成。”
“登基禮才多久,匈奴使者剛走,估計這事很快就會傳入單于庭……”
黎帕那放下遮住眼睛的手,坐直腰身,緊緊盯着他,言辭犀利:“樓蘭内政事務,匈奴人管得着嗎?!”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熟悉的尖叫聲:“黎帕那!”
她擡頭,看見暴怒的妮妲闖進來,不容分說就揪住她的衣襟使勁搖晃:“你,你怎麼回事,你們在王室要怎麼鬧,是你們的事情,為什麼要牽扯到無辜百姓?你看看,外面被搞變成什麼樣子了,烏煙瘴氣……”
“夫人,夫人。”坐在不遠處的尉屠耆見狀,連忙上前阻攔:“你冷靜冷靜,我們正在商議處置問題。”熱合曼也擠過來說:“這裡是王宮啊,琥珀宮,你别沖動。賠償金很快會有的。”
“還賠償,賠償!”妮妲揪住黎帕那的衣襟不放,“我家房子損失不大,就是人死了不少,……不少侍女和仆人被殺了……你說,你怎麼賠償?”
“其實說句實話吧。”衆目睽睽之下索芒站起來,雙手合抱着走到妮妲後面,慢條斯理地說:“這件事情,和民間也不是一點關系沒有。那些阻撓加拉瓦繼位的守舊派貴族,大多是粟特人。”
“呵!親王,你這是什麼意思。”妮妲聽到聽話,幾乎要氣炸!她松開黎帕那轉身狠狠瞪着索芒:“那個雜種繼位,對樓蘭來說本來就是一場大災難!你們都是精明人,不可能想不到他會把匈奴人引來吧?現在怎麼樣?匈奴人真的來了!不但來了,還大開殺戒!這件事情,神在天上看着呢,王室必須負全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