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當晚童格羅迦被傳到太後寝宮挨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一點也沒變,還是老樣子!你以前是親王,當過攝政王,現在已經是堂堂正正的樓蘭國王,居然一點魄力也沒有,大事小事都依賴你侄女,”老婦人說到這裡停頓片刻,聲音又變得緩和了一些:“并不是我不認可黎帕那的才能,”童格羅迦坐在對面老老實實的受訓,“你這個王叔總不能表現得太懦弱吧?”“想想曆代前王創下的基業,陀阇迦王留下的康莊大道,你無論如何也得守住。”
“童格羅迦被太後責罵?”瑪雅驚訝地看着舍缇。這婆娘熬出了頭,随着童格羅迦的繼位也得以晉升為王後。住進富麗堂皇的王宮享清福。咳咳,其實當王後也不過如此,隻是多了個頭銜,比王族多了點特權,吃穿用度較以前奢侈些罷了。
“國王遇到難題就聽天香長公主的。你說這,這,”舍缇沒有說下去,因為這話題實在太敏感若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瑪雅便想去看看可憐的倒黴的丈夫。她隻身來到國王寝宮看見獨坐在地台上表情郁悶,心事重重。
“童格羅迦。”她走到他旁邊,語調甚是關切:“你有什麼心事?”
“我能有什麼心事。”童格羅迦漫不經地回答道:“政務繁多,需要思考罷了。”
“你才剛剛繼位,不要和匈奴人正面沖突比較好。”
“我知道啦!”童格羅迦越發不耐煩,他本來就不願和妻子談太多的政事,“你别操心了,回去歇息吧!”
“毗珈摩。”蘭娜驚奇地發現兒子今晚一反常态,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盯着她看,似是有話要說?這孩子……怎麼了?以往唱一支搖籃曲他就睡了,今晚卻遲遲不肯入睡。
“母親。”其實源于他白日進宮玩耍時撞見祖父和匈奴使者的對話場景,他已經三歲半了,快四歲了,能聽懂大人說的很多話,更何況嫡母一直給他灌輸“敵對匈奴”的思想。“匈奴人是我們的敵人嗎。”
“是。”蘭娜毫不猶豫地回答。作為天香長公主的家人,還有天香長公主對她們母子倆的恩施福澤,她自然不能對其思想理論有任何懷疑和否定……另外還有一點最重要的:蘭娜這個女人,雖然不知政事但曾經也是貴族人家出身,接受過吐火羅人的高等精英教育,骨子裡以“金發碧眼高貴血統”為傲。這種“種族主義至上”的極端血統論思想其實在西域三十六國很常見。無論是雅利安—旁遮普人,吐火羅人,斯基泰人或其他種族皆視“金發碧眼”為為高貴。這其中的原因有多個方面。
首先,金發種族在西域曆史上扮演重要角色,建立了輝煌文明,對遠古曆史和文化産生深遠影響。其次,金發種族以身體和精神上的優越感自居,他們擁有高大身材,雪白皮膚和淺色眼睛、金發等特征被視為美的象征。為他們的高貴形象增添了光彩。
“兒子,你要記着,匈奴人不懂文化又野蠻粗俗,侵占了我們的大漠,還玷污我們的血統,是奇恥大辱。”
“那漢人呢。”毗珈摩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如同星星般閃亮。
“漢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蘭娜沉着臉給兒子灌輸特殊的極端思想啟蒙教育:“他們仗着兵強馬壯,肆意欺負我們樓蘭人,當初就是他們脅迫你外祖父把大王子送去長安為質又不善待他,還把他殺了,害得他死後不得其所,無法魂歸故裡。樓蘭今日落到這一步,都是漢人害的!”
毗珈摩聽到這裡,掀開被子下床噔噔噔跑開,蘭娜問你要去哪兒?毗珈摩打開裝着玩具的櫃櫥,拿出前些日子特來公主府采訪的且末商隊送他的禮物——一隻小巧精緻的漢朝陶瓷虎。他本來很喜歡這隻陶瓷虎,整日捧在手裡玩得愛不釋手,但他現在不喜歡了。他将陶瓷虎狠狠摔在地上“叭”……炸開的陶瓷碎片瞬間飛濺得滿地都是。“母親,以後我不會再觸碰任何來自漢土的物産!”
咳咳,小孩是一張純白無暇的白紙,教他什麼,他就會什麼。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很快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即便曆經風雨成為死木,也會在沉淪崩朽之時用殘破的軀幹壓向敵人的頭頂,用枯萎的枝條纏繞敵人的身軀,将他們拖去黑暗的泥沼……如同張開翅膀的惡魔,一發不可收拾……
“?”熟睡中突然蘇醒的尉梨迦發現方才還陪在身邊唱搖籃曲的母親不見了?于是乎十幾個月大的嬰兒自己爬起來,冰藍色眼睛瞪得老大,一臉懵逼……
“什麼鬼!”脈搏有力的跳動證實自己還活着,吉仁台一刻也不敢松弛,内心慌慌。這已然是第三日……自從他無意轉頭見到那個神秘黑影或者者說酷似于人的東西,那東西就一直随着他。他每次出去驿站就莫名感受身後傳來陣陣寒意……
“誰啊!”
“……”
“給老子滾出來!”他拔出佩刀大吼以示震懾。
“……”靜寂無聲。
吉仁台大口大口呼吸着,随時都會以為自個兒會因為窒息而死。不可……必需要甩掉這個黑影,憑甚麼一直随着老子。于是來不及多想,匈奴大漢飛一般的跑遠。那個黑影從晦暗處走出來,猙獰的臉,嘴角彎起一抹怪異的弧度。
近了,近了,看着驿站窗□□出的溫暖的燈光,吉仁台終于感到一點點的平安。他回到房間喝了一碗酒,他放下酒碗起身關門……在樓梯口居然又見到了那個黑影。
他罵罵咧咧關門,卻沒有注意黑影已然溜進房間……他又感到一陣涼意,頭皮發麻。忽然一個不太好的預見湧上心頭:該不會這鬼影偷偷溜進來了,就在哪一個角落盯着……呢。
他猛地轉頭,赫然見到一個身穿黑甲人站在身後,頭盔下的臉被蒙住,眼睛露出嗜血的紅光……他尚未驚叫出口,便倒在血泊中。
次日,童格羅迦得到消息稱南城驿站有一個匈奴使者失蹤。耐不住達爾瑪紮布的施壓隻能派人去尋找,偏偏這時又出事了。導火索是
一對進宮告狀的夫妻,男的叫納齊姆丁,女的叫瑪蒂哈。
瑪蒂哈要求國王決斷,解除自己和納齊姆丁的婚姻關系。童格羅迦問為何?
“他總是去給漢人當向導,”瑪蒂哈恨恨地說:“一去就是幾個月,家裡的事不管不問,父親去世,小孩子淘氣摔斷腿,還有種地放羊……全都一股腦兒壓在草民身上,草民哪兒顧得來這麼多?”
童格羅迦想了想,“即便如此。你為人妻為人母也不能說走就走呀。”然後又問納姆齊丁:“你呢,想怎麼說?”
“草民有過錯!”納姆齊丁道歉說:“出去給漢人做向導隻是想多掙幾個錢,讓妻兒老小過得好些。既然瑪蒂哈不高興,草民幹脆就不去了。”
瑪蒂哈半信半疑:“當真?”
納姆齊丁信誓旦旦:“絕不食言,說不幹就不幹!”第二日他果真來到古力古力城,大搖大擺地找到那隻正在守候的漢使隊伍用不流利的漢話說:“我突然決定不去大月氏了你們自己另外再找一個向導吧。”
“你說什麼?你,你不去了?”完全出乎意料,漢使們很驚訝:“我們可是付給你很多錢,你說不去就不去?”
“收錢是一回事,去不去是我的自由。”
“你耍無賴!”他們很氣憤,當衆破口大罵。“行。”有人說:“你不去可以。把收的錢還回來。”
“嘿嘿。我用光了。”
“你還不來錢,就得帶我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