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古裡甲好言勸說:“你先别生氣,要不,再找王子過來談談?”
“談談談,還有什麼好談的?!”童格羅迦吼道:“如果他良知尚在,就不應該瞞着我這個父王私自去見匈奴使者!”
“國王!國王!”熱合曼突然嚷嚷着跑進來,童格羅迦沒好奇地問又怎麼了,熱合曼說蓋尤斯和迪力木拉提來了。話音剛落,兩座城邑的總督齊齊跑進阖宮彎腰行禮:“尊貴的國王……”
童格羅迦看也不看他們,直接揮手:“你們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那個。”迪力木拉提遲疑道:“卑職是有些事情,不過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童格羅迦說:“别婆婆媽媽啦。匈奴人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啦,還有什麼是我童格羅迦扛不住的?盡管直說吧!”“噢,是這樣——”迪力木拉提說,因為古力古力城的阿裡之死點燃了其他幾座城邑居民的怒火,相繼爆發起一撥又一撥聲勢浩大的排漢事件……
【樓蘭老王死,立其弟為王,然聞其與匈奴交通。匈奴在樓蘭界上者為塞,障護樓蘭,不與交通。
樓蘭之人,受匈奴蠱惑屢次盜殺我使,不識尊卑,凡有出入,辄皆殘殺,若禽獸異類之暴。古之坑殺,未嘗敢以輕戲……此之暴舉,不可思量。
而樓蘭之人,更有荒誕之事……複作他殘害人之奇法。
彼等捕獲九壯士,脅迫其戲——令彼等挖坑,乃倒立于坑中,頭下腳上,餘人填土。最後及腳腕……彼等觀九足于土堆拊掌大笑……甚為變态、瘋狂,不可理喻。
樓蘭之人在殺我漢使之時,甚為殘忍,古之坑殺,未有如彼之殘忍十分之一……】
消息傳到長安,武帝大為震怒。在他看來樓蘭政權更疊以後受到匈奴蠱惑和大漢翻臉如此之快,樓蘭王責無旁貸!他當即命令敦煌郡守嚴德率兵攻入樓蘭活捉樓蘭王興師問罪,并索要質子遣入長安!
漢征和元年孟冬中旬,樓蘭曆史上出現了最黑暗的一日,也是最恥辱的一日。沉沉的天壓下來,空中沒有太陽、隻是一片毫無情感的、冷漠的灰色。那烏雲一片接着一片,闆着臉走過,不時還傳來一兩聲可怕的怒吼似箭的光,告訴着人們他的厲害……
嚴德率領八百精兵強将攻破樓蘭城門,彼時的漢軍因為對樓蘭人親近匈奴,劫殺漢使的行徑懷恨在心再加上有多年前大宛之戰時屠滅輪台的先例,所以他們便将這份怨氣全部撒在手無寸鐵的樓蘭百姓身上……
漢軍進入到樓蘭國都之後就像失控,見到人就砍殺……一時間國都城内外到處都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甚至連上空都是血霧升騰,那樣的場面簡直讓人不敢想象……
“那些漢朝賊兵打進王宮了,領頭的沒說幾句話就毆打國王!”早就吓得魂飛魄散的伯金一路猛跑至公主府報信:“公主,快想想辦法,否則國王就……他都一把年紀了,如何承受得起!!”
得知樓蘭平民被殺,王叔被無禮毆打,黎帕那憤恨得臉色發紫,瞬間火冒三丈,兩眼噴射出兩團烈焰,像一座活火山。
“黎帕那!你要去哪裡?”尉屠耆看見妻子一言不發就直接往外走,立馬意欲阻止,驚呼危險!黎帕那大聲吼道“你父親性命危在旦夕,叫我如何心安!”
“父親出事,應該讓我去才對啊!”
“我樓蘭人絕對不會亂殺一個無辜!”童格羅迦憤怒地指着嚴德說:“反倒是你們漢人肆意虐殺我手無寸鐵的樓蘭平民,究竟天理何在!”
“你個老東西。你和匈奴人勾結,還有理了!”不明事實真相,盡逞大國威風的嚴德暴跳如雷,跳過來揮起一拳……他手裡有塊鵝卵大的石頭一下砸在了童格羅迦額頭上,童格羅迦當即鼻血就開始崩流。然後一群漢軍手裡的石頭鋪天蓋地砸過來,童格羅迦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幾下就被砸到在地……緊接着,好幾隻腳踹到了他的頭上、臉上,身上……不計其數。
堂堂樓蘭國王雙手護臉就想站起來,又被打倒了好幾次,但他必須站起來,不是說他有多剛強,而是情況太危急,阖宮裡所有王族親貴都被漢軍挾持了,他如果不站起來,任由這群賊兵石頭亂砸下去可能腦漿都會飛出來……
就這樣反複幾次,他終于站起來了,但有人抓住了他的頭發,想用腳踢他臉,他一直雙手護着擋了不少腳……石頭砸在他脊背上發出騰騰的聲音,又蹦到他旁邊,他都能看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樓蘭王滿頭滿臉都是血。他們喊讓他跪下謝罪,他用眼角餘光看了一下,王族親貴還有侍衛侍女都抱着頭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他不敢說不跪,就那樣被抓着頭發捂着臉站在原地……一群人又開始打,後來他感覺自己已經吸不上氣……嘴裡的血順着指頭縫淅瀝瀝往下淌,眼前全黑了,他幾乎覺得他會被活活打死在這裡,都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住手!”阖宮門廊外傳來一聲怒吼。“讓開!不然我就殺了他!”原來樓蘭王次子尉屠耆押着一個衣衫褴褛,遍體鱗傷的漢人,也就是那個涉嫌打死樓蘭平民阿裡的兇犯之一走進阖宮。他一隻手緊緊握着彎刀抵在該犯的脖子上。他後面跟着的是箋摩那、熱合曼和幾十個樓蘭士兵同樣押着其他涉案的漢人。
“放了國王。否則。”箋摩那的佩刀也抵在其所押漢人的脖子上,似是在警告:敢動就割斷他的喉嚨!
“郡守……”這些被挾持的漢人認出了嚴德,渾身不住地顫抖,眼神可憐巴巴在求救!
“反了!反了!”嚴德沒想到樓蘭人會玩互相挾持人質這一招,氣得直跺腳。尉屠耆用漢話威脅說立馬放了我父親,否則我就對他們不客氣!
“樓蘭背信棄義,我等是奉大漢天子之命前來問責,你敢……試試!”
“哼。你們漢人滿口的平等友愛,仁義道德。”尉屠耆不懼漢人威脅,看着被打得頭破血流的可憐的老父親,怒火中燒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平等,仁義!”而此時——不到四歲的毗迦摩,他一直躲在樹叢裡,從親眼目睹祖父被敦煌守軍毆打到父親挾持漢賊來威脅敦煌守軍……這個已經被長輩灌輸了很多仇漢思想的小王子不再天真無邪,他的眼神極其晦暗陰郁。小小的手指幾乎要掐進堅硬的樹皮裡。
屠耆啊,屠耆!童格羅迦看着兒子用挾持漢人來救自己,心裡五味雜陳……
“我再說一遍,放了我父親!”尉屠耆看見嚴德無動于衷,手裡的刀更抵近人質的脖頸一步,明顯在警告對方:如果我再用點力,可憐人的脖頸就會被割斷!“不要以為我會害怕你們的千軍萬馬,大不了玉石俱焚!”
“放了他也行。”嚴德估計是看得出這個樓蘭王子是抱着必死之心而來,終于意識到不妥:天子隻是讓我來樓蘭問責順帶索要質子,沒讓我屠滅樓蘭,這塊地方戰略意義太重要了。并非像輪台郁城那樣可有可無。
“好吧。”嚴德命人放開童格羅迦,語氣緩和許多:“你們需要認錯。”
尉屠耆冷冷地回怼說我樓蘭無錯,何來認錯,你們漢人不要欺人太甚!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來不讓他們遣送質子上長安好好受教是絕對不行了!嚴德一肚子火氣,正要嚴厲駁斥,沒想到阖宮門廊外又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樓蘭小兒休得猖狂!居然敢公然挾持我漢家人!”嚴德扭頭看見他的手下得力幹将,文翁,幹出的更加出格的出格事———帶兵挾持十幾個樓蘭平民進宮以威脅樓蘭王父子!哎呀這混蛋,老子隻是想殺雞儆猴,吓唬吓唬樓蘭王而已,怎麼給老子瞎添亂呢!若把矛盾升級至外務糾紛,老子怎麼回去和皇上交代!
“你要幹什麼!”他瞪大眼睛沖着文翁怒吼。文翁則面不改色地說如果樓蘭人不釋放這些漢家人質,我們也不和他們客氣!嚴德氣得大罵:“你這是匈奴人的做派,哪有漢家的氣概!”“得了吧,少假惺惺!”國相古裡甲忍無可忍,站出來用漢話大罵嚴德:“你們進城也殺了不少樓蘭的無辜平民,還提什麼漢家氣概!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