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緩緩落定。李昌吉臉上的笑容終于支撐不住,慢慢垮了下來,變成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望向那架幾乎占據了小半間後屋的龐大鋼琴,眼神裡有迷茫,有憂慮,還有一絲強撐着的、總算為女兒換了點好東西的自欺欺人。
那筆債……得用好多件西裝才還得清啊……但沒關系,女兒能學鋼琴……
張順愛輕輕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眼神怯怯的:“他爸……那個夫人……剛才那句話……聽起來怪冷的……”
李昌吉勉強提了提嘴角,幹巴巴地說:“貴人嘛……講話肯定和我們不一樣……”
而李誘墨,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裡,小小的身體仿佛被釘在了門口那塊冰冷的水泥地上。懷裡布娃娃的廉價布料膈得她胸口生疼。
凱瑟琳夫人最後定格在車窗後那張毫無表情、如同死人般的撲克臉,以及那句像淬毒冰錐般刺入她神經的“Poker Face”,如同來自幽冥世界的詛咒,和頭頂那場揭露所有醜陋真相的争吵碎片一起,深深刻入了她尚未完全開啟的心智之中。
原來,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教導。
原來,優雅的表象下流淌着最貪婪的算計。
原來,連微笑都能精确到刻度。
原來,痛苦和謊言……都必須永遠……藏在最深、最深的面具之下。
那架伫立在店鋪昏暗後屋裡、散發着陳舊桐油味兒的沉重鋼琴,像一個巨大冰冷的、刻滿了嘲諷的墓碑。
而“撲克臉(Poker Face)”這個詞語,則成了纏繞在她靈魂上最初的鎖鍊,一個被謊言鍛造、在她尚且年幼的生命裡過早降臨的冰冷王座——既是囚籠,也将是她未來用以撕裂一切僞善的唯一武裝。
她轉身,默默地走回那個陰涼閉塞的空間,走向那架不屬于她的鋼琴。陽光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洪川夏末的熱風穿過敞開的店門,拂動她細軟的頭發,卻沒有一絲能吹進那片在今日被徹底冰封的心湖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