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啜了一口酒,幾乎是嗤之以鼻地繼續道:“那個安娜啊?哼,聽說是家裡給哈佛捐了一大筆錢,硬塞進來的(literally bought her way in)。這也沒什麼,哈佛曆史上從來不缺金主的孩子。可她呢?架子擺得比誰都高,譜兒擺得比天都大,可别說我的研讨課了,我敢保證她一次都沒踏進過我的教室。我估計整個哈佛校園的教室她都沒進去過幾回!我們搞的講座、邀請的學者沙龍?從未現身!那幾年,我這把老骨頭參加的活動算多了,愣是沒見過這位安娜小姐的正臉!她存在的唯一證據,大概就是學生檔案裡那個潦草的名字和繳費記錄了吧?這樣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幾位也被他犀利言辭吸引過來的學生和年輕教授,像是要為自己的論斷蓋棺定論:“…還指望畢業證?簡直是天方夜譚!(A degree? What a preposterous idea!)”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和深刻的嘲諷:“哈佛的大門可以向金錢敞開,但她這種人,連門檻都沒邁過一步!哈佛的畢業證,不是什麼慈善贈品! 一個純粹的學術真空地帶(A total academic void)!”
這番闆上釘釘、如同法庭宣判般的無情評價,在傍晚的花園裡清晰地回蕩。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安靜了幾分。誰也沒想到老教授會在這種場合突然爆出如此猛料。
錢德勒教授似乎也意識到場合略有不妥,轉頭又看向眼前的安娜,目光緩和下來,充滿對比鮮明的贊許:“而你,安娜·李小姐,完全不同(But you, Ms. Anna·Lee, are entirely different.)。你是真正帶着思考、帶着問題來學習,靠自己的本事拼出來的。這才是哈佛學生應有的樣子!”
安娜的心跳在錢德勒教授開始抨擊那個和自己同名的安娜時就驟然加速。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她埋藏至深的秘密上,也砸在李安娜那個草包廢物搖搖欲墜的、虛假的學術豐碑上!
錢德勒教授是誰?是整個哈佛都公認的鐵嘴,他的話幾乎等于官方定性!他此刻的鄙夷和嘲諷,比她當初在405房對着假證和過期護照所作的推理,要權威一萬倍,鋒利一萬倍!
巨大的暗爽如同洶湧的岩漿,在安娜精心維持的優雅外表下奔騰咆哮!
她的猜測被最不可能的人、在最高級别的場合、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徹底證實了!
李安娜?
那個曾經在她面前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個享受着她渴望的一切光環和資源的人,原來在真正的學術殿堂裡,隻是一個連影子都留不下的真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錢德勒教授那句學術真空地帶和連門檻都沒邁過一步,簡直是對李安娜最精辟、最緻命的審判。
而她安娜,站在這裡,卻被這位德高望重的學者親口認證為真正帶着思考、帶着問題來學習,靠自己的本事拼出來的哈佛榜樣!
這種強烈的、帶有碾壓性質的反差對比,帶來的滿足感是如此強烈,如此純粹,幾乎讓她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歡愉。
但她強大的自控力立刻接管了一切。她表演滿分,臉上依舊是那副謙遜、專注傾聽教授講話的表情,甚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對那位學姐遭遇的微弱惋惜。
隻有離得極近、觀察極其敏銳的人,才能捕捉到她握住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瞬,以及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如同寒星乍破又歸于沉寂的銳利光芒。
“感謝您,錢德勒教授,”安娜的聲音平靜如初,甚至帶上了一絲更深的謙遜,“能得到您這樣的評價,是我在哈佛最大的榮幸之一。我隻是努力不辜負哈佛給予的機會。” 她的回應滴水不漏,既沒有評論那位學姐,又充分表達了對教授的尊重和對學術精神的認同。
目送錢德勒教授被其他同事引開,安娜才不動聲色地轉過身,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冰涼的氣泡在舌尖跳躍,卻絲毫壓不住心底那翻騰滾燙的得意。教授那番話,不僅是無意中給予她毀滅舊敵的一把利器,更是對她新安娜身份最強大的、來自學術核心圈的背書。
在這浮華的喧嚣和滿足感之下,内心深處總有一個冰冷而清醒的聲音在回響。... 每一次接受贊美,每一次刷卡消費,每一次聽到拼命女郎的調侃,都像是在這華服上又繡下一道複雜的紋路——混合着極緻的虛榮、扭曲的驕傲、深沉的愧疚、一種近乎悲壯的孤獨……
以及剛才,那痛快淋漓的暗爽和對宿敵已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确認。
波士頓的夏天在派對、旅行和告别中走向尾聲。... 李安娜站在公寓的窗前,俯瞰着這座賦予她新生也耗盡她心血的城市。...
她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風景,眼神複雜——既有對奮鬥歲月的告别,有對新身份的沉凝,有對未來的野望,也深藏着錢德勒教授那番話所點燃的、已轉化為堅定信念的熊熊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