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會兒神,我才掙紮起身,去洗手間打了一盆溫水,拿着毛巾準備幫男人清理身體,防止傷口被進一步污染。他身上的西裝滿是泥土和銳器劃破的痕迹,襯衫也染着大大小小的血斑。我小心地把上衣都脫掉,用毛巾沾着水一點點擦拭。他的皮膚細膩白皙,但前胸後背都有不少疤痕,肌肉的紋路并不誇張,但張弛有度、勻稱而結實。他的背後還有着海軍陸戰隊“強者天助”的拉丁文紋身,我盯着那紋身看了一會兒,愈發覺得這個男人來頭不小。
好不容易将他身上擦洗幹淨,我幾乎力竭地把他擺成複蘇體位,蓋好被子,才自己去洗了個澡,出門準備買點消炎藥和男人能穿的衣服。出門時才發現,雨已經停了,空氣裡仍彌漫着沉悶粘膩的水汽。走過幾個街區,我來到附近的商業街。估算着他的身材随便買了幾件衣服,我又去了藥店。在藥物管控嚴格的美國,想沒有處方買到抗生素很有難度。好在我在這家藥店打過工,編了一個理由拿了些防感染的抗生素和店主好心附贈的止痛藥,我便急匆匆地往回走。
最近這片住宅區并不算太平。雖然紐約永遠都有着各種形式地突發狀況,半夜有人尖叫、街上随處可聞的大麻味和身份不明的流浪漢,但前兩天離我所住的地方幾個街區之外的一棟别墅忽然着了很大的火,好好的房子被燒得幾乎隻剩骨架。那晚我被一隊又一隊呼嘯而過的消防車吵醒,疑惑地走到窗邊,看到了那幾乎點亮了半片夜空的火光。
事後聽說房主不在,沒有傷亡,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此時我無心挂懷别人的安危,隻想解決我自己惹出的麻煩。我加快腳步回到住處,房間裡仍靜悄悄的。男人還維持着我擺給他的姿勢睡在我的床上,并不明亮的月光透過玻璃照在他臉上,不像普通歐美人那樣高聳、卻勝于流暢的眉骨被鍍了一層清透的白。
我走過去将他扶起來,給他套上衣服,準備想辦法給他喂藥。他還沒有恢複自主意識,我擔心灌藥會嗆到他,更何況受嚴重外傷的人并不能喝水。昏睡的男人并不知道我在因他發愁,安靜地靠在我身上,宛如靠在聖母懷抱中的聖子。即使清理過身體,他身上仍有一種淡淡的鮮血味道,好像這種味道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肉,卻不知是來自替世人受苦奉獻的自身的血,還是攘除罪孽不潔所沾染的罪人的血。
看着這張毫無意識的睡臉,我最終放棄了給他喂藥的念頭,又輕手輕腳把他放回床上。時間已近午夜,我還沒吃過晚飯,卻也早就餓過了頭,草草洗漱一番便準備睡下。雖然床上有個大活人占着,但幸好這房間配的是雙人床,我也不準備委屈自己睡沙發,而是打算睡剩下的一半床。反正他睡得那麼熟,我就隻當身邊多了個大型抱枕。
躺下之前,我看了看仍蹙着眉的男人,最後還是從包裡拿出他在地鐵站昏倒時從他手裡滑落的手槍,放到他身旁。
做完這一切後,我背對他蜷縮在床的另一側,閉上眼很快睡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疲憊,這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大亮。我茫然了片刻,才猛地一翻身坐起來,看見身邊确實還躺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