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聲稱是要開去巴拿馬,但事實上我們不可能去那麼遠的地方。而我們真正的目的地,是位于墨西哥中西部的庫利亞坎市,錫那羅亞州的首府。
我對墨西哥這個國家了解甚少,但是我的記憶力不錯,還記得剛剛那個官員絮絮叨叨時曾提到過庫利亞坎。他提起這個名字,并非因為它是什麼度假勝地,而是為了強調它是我們此行最該避開的區域之一。
不過想想看,Jonathan是個殺手,他的熟人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安分守己的平頭百姓,所以要去這麼個危險的城市也算意料之中。
即使到了另一個國家,Jonathan看起來還是不需要導航。我早就在他的囑咐下丢掉了手機裡的sim卡,所以沒有網絡,隻好奇地用車載GPS搜索了一下目的地,發現車程足有20個小時。想必今晚得在路上過一夜。
從邊檢出來後,Jonathan除了簡單告知我行程,便一直在無聲地開車。我沒什麼心情與他搭話,甚至不想關心他睡眠不足還要開長途車是否吃得消。因為中學時代總在有人開車送我上學的路上争分奪秒的補覺,我至今還有一上車就犯困的毛病。這一路上沒有音樂,也沒有交談,我看着窗外山脈連綿的荒蕪風景,漸漸昏昏欲睡起來。
也許是這連日的不安定确實喚起了某些清醒時總被忽略的記憶,我這一覺仍睡得渾渾噩噩、半夢半醒,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所位于中國心髒之城的孤兒院。不同于許多其他城市的孤兒,我從小就見慣了車水馬龍,也見慣了無數與我無關的熱鬧風景。在一個又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我迷茫地跪坐在床邊,望着窗外人造的星海,想在其中找到一盞隻為我點亮的燈。白日裡總有很多人來領養孩子,中國人、外國人,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足夠我從爬上床都費力的幼童長到比床柱還高的歲月過去了,卻始終沒人在我面前停下。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不願在心裡再點亮那盞燈。
明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學會了不去期待。那麼現在我心裡的怨惱和不甘又是為了什麼呢?
不是早就答應自己,再也不讓自己有這種難看的情緒了嗎?
就在我這樣質問着自己的時候,夢裡的場景忽然一轉。我回到了我在布魯克林的住處,正從卧室的窗戶向外眺望着作畫。不遠處那棟潔白的别墅完好無損,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正站在玻璃幕牆後,滿面笑容地看向他懷中面目模糊、卻美麗溫柔的妻子。
握在指間的畫筆,忽然滑落下去,在已有雛形的畫面上狠狠留下一筆灰色的痕迹,觸目驚心。
現實世界裡的我忍不住呻吟一聲,狼狽地從夢魇裡掙脫出來。睜開眼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駕駛位上凝神開車的男人。他臉上并沒有剛剛我在夢裡看見的開心笑容,而是嚴肅又專注,偏偏還帶着一絲不知何起的郁茫,像是轉遍了整座森林也找不到家的年輕野獸。
他很敏感,在我睜開眼後的幾秒内,就察覺到了我的視線,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又做噩夢了?”他的聲音明顯透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