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沒有開燈，窗簾也拉的非常緊，一片昏暗，猝不及防被拉進去的我絆了一跤，差點要用膝蓋親吻地闆了。雖然沒真正摔倒，但實際上也沒好到哪裡去，全靠雅典娜在關鍵時刻扶了一把才勉強站穩。

雅典娜輕笑了一聲，并沒有怪罪我的不小心。在昏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内，她擡起手摸向燈光開光的方向，因為她之前扶了我一把，此刻我和她挨得相當近，幾乎整個人都靠在了她的懷裡，她擡起手去按開關的時候不知有意無意地身體向前傾離我更近，近到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我尴尬到不得不屏住了呼吸，但雅典娜卻好似一點都沒有察覺一樣，就着這個姿勢按下燈光開關。在燈光亮起前的一刹那，我感覺到一隻柔軟的手蒙在了我的眼睛上，耳邊是雅典娜輕柔的聲音：“小心，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還是不要一下子見光的好。”

讓我的眼睛适應了一下從指縫裡漏進的微光後，雅典娜才把手掌拿開。

第一眼，我看到的是雅典娜微笑着的溫柔臉龐，第二眼才觀察起了整個房間。整個房間沒有太多的裝飾，除了一個擺滿書的書櫃外和壘了幾疊資料的書桌外，空空落落的不像有人長期生活的樣子，但從一些細節還是能看出這是一位女性的房間。無疑，這是長期在萬魔殿工作、很久才回一次亞馬烏羅提的雅典娜的房間。

在我四下打量的時候，雅典娜走到了書架前輕車熟路到不用看就地抽出了一本薄薄的書，然後拉着我做到了床沿。我下意識接過雅典娜遞給我的書，低頭一看心裡一個咯噔，這熟悉的書名，熟悉的封面，這不是我的書嘛！

這本名叫《死于天上》的書是我一年多前寫完後飛行的中篇小說，靈感來自于赫利俄斯一次和我們分享旅途故事時講述的他在旅行中遇到的一個種族的奇特喪葬風俗。這個種族安葬死者的方式有點類似于我前世地球上藏族的天葬，在人死後将屍體運到指定地點，讓鳥類吞食，相信這樣人的靈魂就會随着鳥兒飛上天，回到星海中。

我在寫這篇小說時不怎麼注意，融入了很多我個人對生死帶有前世觀念的見解，一年後的現在再看行文中體現的觀點實在有些粗糙。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嘛，回頭看自己的作品老是不滿意，每一本都可以被稱為黑曆史，但為了達成自己成為小說家的夢想還是厚着臉皮一本本發表。但意外的是，這本書引起了小範圍内的讨論。

我這才意識到在靈魂不滅的古代人眼中沒有生死的概念，所有人都知道人死後不滅的靈魂會回歸星海，等待輪回轉生，因此死亡沒有什麼可怕和令人惋惜的。許多古代人甚至會在完成自己的職責後主動回歸星海，曆屆十四人委員會的成員卸任後大多就這樣做。這樣想來，赫利俄斯之前也是怕維涅斯回歸星海才執意不肯接任阿謝姆之位吧。因為所有人都抱着這樣的觀念，沒人覺得這種喪葬方式除了在形式上新奇有什麼奇特的，總之不過是靈魂不滅和輪回轉生這一套古代人非常熟悉的思想，反而是小說裡抹不去我前世印記的生死觀引起了關注。

他們第一次發現這世上還有如此新奇的對死亡的觀點，這些帶有大量我前世印記的生死觀甚至衍生出了幾場人民辯論館的辯論話題，第一次我的小說發行超過了一千本，還有一些讀者給我寫信。連一直和我是筆友的赫爾墨斯都來不及等到下次寄信的固定時間，額外寫信來問我對大家直接銷毀失敗創造生物的普遍做法的看法。

收到這些熱心讀者的信的時候我還是頗為自得的，但有人拿着這本小說到我面前時就讓我非常難為情了。我感覺自己手上的書都有些燙手了，隻能小心翼翼擡眼觑着雅典娜。

像是一點沒看出我的窘迫似的，雅典娜将耳邊垂下來的一縷棕發捋到耳後，然後親昵地就着我的手把書打開，随意翻了一頁，上面的每一段文字旁竟然都注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我差點倒吸一口涼氣，我的拙作又不是什麼名家巨著，那裡值得這樣認真的批注呢？

雅典娜卻笑着說不僅如此呢，她是我的忠實粉絲，我的每一本小說她都買了，而且在萬魔殿她的辦公室裡還有一套一模一樣的呢。她的表情那麼真摯，幾乎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誇贊了我的作品，讓我的臉忍不住紅了。

之前阿爾忒彌斯和蓋娅她們也誇過我的作品寫得不錯，但她們是我的朋友又是同齡人，得到她們的認可雖然讓我又興奮又不好意思但也不至于太激動，但這還是我第一次當面得到像雅典娜這樣讓我尊敬的長輩的誇贊，成就感不由得在我心中升騰而起，感覺自己在成為優秀的小說家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

所以當雅典娜跟我聊起書中的設定時，我像好不容易遇上了伯樂的千裡馬一樣興奮得和盤托出，談到興之所至還不小心蹦出了幾個前世的詞彙。雖然不像和我一起長大的哈迪斯和希斯拉德那樣早已習慣了我時不時蹦出幾個陌生詞彙，雅典娜全憑敏捷的思維和強大的理解力也能靠聯系我話中的上下文猜出這些詞彙的大緻意思，極少有要我解釋的時候。

我們一路從這本書的劇情聊到各自對死亡和生命的理解，再衍生到靈魂的話題，雅典娜對我提出的很多設想都非常感興趣，全都記錄了下來，大有一一試驗的意思。擁有前世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時代記憶的我從來不缺各種奇奇怪怪的設想，雅典娜則有非常豐富的實驗經驗又頗具行動力，最後兩個人拿了紙筆真開始設計新的靈魂魔法術式。

如果不是埃裡克特翁尼亞斯敲門，把我從那種沉迷研究的狀态中驚醒，我真的完全忘記了時間差點要答應雅典娜留在這裡過夜了。

“再見，雅典娜前輩。”我跟送我到門口的雅典娜告别。她微笑着送我離去的娴靜身姿在夜幕下染上魔魅的色彩，讓我在很久之後想起雅典娜都無法忘懷這一幕，她實在是一位了解愈深愈讓人覺得神秘的女性。

在臨别前，雅典娜告訴我她隻在亞馬烏羅提停留幾天，馬上就要回萬魔殿，于是和我約定了我接下來每一次去厄爾庇斯都不要忘記去萬魔殿找她。她還給我留了她作為萬魔殿典獄長的印信，讓我不用得到拉哈布雷亞老師的許可就能自由出入萬魔殿。還有，我有了新想法也可以寫信來和她交流。

這次拜訪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每次一有新想法就會在第一時間下意識想到給雅典娜寫信，她每次的回信也都很快，而且我們還真靠着這樣的來回交流設計出了一套新的靈魂魔法術式。

不過，因為短期裡并沒有前往厄爾庇斯的計劃，雅典娜在信裡幾次邀請我去萬魔殿我都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