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夥陷入了難題,半天都不說話。
沈衍看了眼眉頭緊鎖的小孩,無聲笑了下,轉頭繼續洗衣服了。
沈倦正在想,要怎麼才能不暴露自己知道他們不是自己親家人的同時,反駁哥哥的說法。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在意哥哥說的這個,為什麼喜歡他。
沈衍依舊悠閑洗衣服,時不時提醒小家夥吃雞蛋餅,輕松得不行。
沈倦也在他的提醒下回過神,捏着雞蛋餅送到沈衍的嘴邊。
“倦倦喂,”頓了下,沈倦認真補充,“手是幹淨的。”
沈衍有些驚訝小家夥的觀察入微,他就着沈倦的手把雞蛋餅吃了,回道:“嗯,我看過了,确實是幹淨的。”
沈倦哽了哽,若無其事地續上剛才的話題,還繼續投喂沈衍,像是試圖用這種方式收買沈衍。
“不是所有的阿爹都喜歡自己的孩子的,”沈倦努力表達自己,“以前阿爹太累了,所以才不喜歡倦倦,現在,現在……”
他糾結半天,小聲嘀咕道:“阿爹生病了,隻有倦倦對阿爹好,所以阿爹喜歡倦倦。”
瞎說的,新阿爹沒有生病,倦倦也沒有對阿爹很好。
沈倦這麼一想,更加茫然了,甚至有種,握不住自己家人的感覺。
沈衍看了眼兀自出神的小家夥,心底好笑。
到底是小朋友,過于天真單純了,好像隻要自己做好了,就會得到别人的喜歡。
可喜歡這種東西,又怎麼能用簡單的三言兩語描述呢?
有的人再卑劣,也永遠有那個包容自己的人,有的人再會說話,也隻能擁有泛泛之交。
喜歡這個捉摸不定的東西,要和小孩說清,實在是太難了。
但沒關系,有一個東西是可以說清的。
沈衍問沈倦:“阿爹以前對你不好,現在突然對你好,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沈倦硬着頭皮:“不,不覺得呀,阿爹對倦倦好,是倦倦……”
“他和大舅母說什麼親子血肉,借銀子治病,他還突然待你比親子還親,你也毫不懷疑?”沈衍目光緊緊盯着小孩。
沈倦一下握緊了拳頭。
他不會懷疑,因為想要他血肉的不是這個阿爹!
他不會懷疑,因為他已經給過一次血肉了,他知道想要他血肉的阿爹會是怎麼個猙獰模樣!
他不會懷疑,因為他不值得這樣的欺騙,他什麼都沒有,他不值得!
沈倦越想越覺得生氣,他覺得沈衍這個假哥哥就是想戳穿面前的一切,告訴他,他就是在做夢,他該清醒了。
他這樣壞事做盡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垂憐,也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歡。
可為什麼?他隻是想做一個長久一些的夢而已,為什麼一定要喚醒他呢?
他不夠乖巧嗎?不夠聽話嗎?
沈倦眼眶漸漸泛起了紅,他張嘴,聲音都顫抖起來:“倦倦,我,我……”
沈倦腦子一片漿糊,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種自我厭棄的情緒中,掙紮不出。
他像是聽不見也感受不到周圍,隻能徒勞地握緊拳頭又松開,像是在握那來之不易又攥不住的親情。
一片空白中,他好像聽見了一個很輕的歎氣聲,聲音充滿了無奈和憐惜,一下将他拽到了現實。
他感受到腦袋上一陣濕漉漉的,是手掌在頭發上輕輕揉的動靜。
他聽見剛剛說了好多好多壞話,想要破壞他的美夢的哥哥出了聲,用他一貫不疾不徐的聲調,用他沒多少起伏但帶笑的嗓音。
他說:“好了,隻是讓你多長個心眼,怎麼還哭了。”
“因為你是沈倦,所以想對你好,”沈衍拍拍沈倦的腦袋,很輕,很溫柔,“我不知道阿爹為什麼變了,但哥哥想對你好,因為你是沈倦,是我認下的親人。”
有用的,不會拖後腿的親人。
沈衍知道小孩不會樂意聽後半句,就沒補上了。
轉身把洗得差不多的衣服擰幹歸到盆内,算了算時間,還能再坐會兒,擔憂他的新盟友認為自己欺負小孩,沈衍決定先把小孩哄好了再回去。
他擦幹手,又摸出了糖,雞蛋餅已經涼了,就不給吃雞蛋餅了。
“吃嗎?吃了就不能哭了。”沈衍将糖往前遞了遞,還非常沒數地略微低頭,去看一直垂着腦袋的小孩是不是還在哭。
沈倦:“……”
他努力撲眨眼睛,把眼淚逼進去,聲音磕磕巴巴地:“沒,沒有,我沒有哭!”
還欲蓋彌彰地擦了擦眼睛,頗為倔強地盯着沈衍。
沈衍也不在意,不知道從哪又摸出來一張手帕,用水潤潤,讓小孩捂捂眼睛,準備回去吃飯。
冰涼的手絹覆蓋在眼皮上,沈倦那紛亂的思緒好像也浸入了涼水,漸漸地冷靜下來。
可這不代表,他心情就平靜了。
他這一趟,忽上忽下,沒個安定。
他氣憤于假哥哥想要拆穿阿爹,破壞他來之不易的親情,可又不可否認,在假哥哥說,因為他是沈倦,所以才想對他好的時候,沈倦滿腔的怒氣全都一洩,隻剩下呆愣和恐慌。
真的嗎?他不信,可他又想要相信。
他是沈倦,所以哥哥來了,哥哥想對他好。
他是沈倦,所以哥哥認了他,他是哥哥認定的親人。
不是血緣關系,隻是因為他是沈倦,他是哥哥認定的親人。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