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基地廚房冰箱冷光幽幽。
淩星像做賊一樣摸向頂層,指尖觸到冰涼玻璃罐的瞬間,狐狸眼倏地亮了。
粉嫩嫩顫巍巍的草莓布丁,裹着新鮮果肉,像一顆被封印的少女心。
他叼着勺子縮回房間,滿足喟歎卡在喉嚨——身後傳來冰珠砸地的聲音:
“第三十七條,偷竊教練食物,斷網二十四小時。”
淩星看着瞬間黑屏的遊戲艙,備用機鏡頭對準冰箱裡剩下的布丁:“家人們評評理!這合理嗎?!”
彈幕炸了:“燃神冰箱裡居然有布丁?!”“他剛是不是用鑷子夾走的空盒?!”“磕到了!!”
冰箱門關上,空盒底部“安馨療養院”的字樣一閃而沒。
淩晨四點零三分。
“星火”戰隊的基地,像一頭蟄伏在濃黑夜色中的鋼鐵巨獸,陷入一片死寂。白日的喧嚣、鍵盤的敲擊、隊友的叫喊,此刻都被無邊的黑暗和寂靜吞噬得幹幹淨淨。隻有走廊盡頭,安全出口那幽綠色的指示燈,如同巨獸不懷好意的獨眼,在冰冷的牆壁上投下一點微弱而瘆人的光。
淩星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赤着腳,悄無聲息地滑過鋪着冰冷瓷磚的長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腳掌邊緣感受着地面的涼意,足弓微微弓起,如同某種夜行動物在捕獵前最後的潛伏。空氣裡彌漫着新基地特有的、淡淡的裝修材料氣味,混合着中央空調系統送出的、毫無人情味的冷風。
他的目标明确——走廊中段那扇虛掩着的廚房門縫裡,正透出冰箱運行時的、低沉的嗡鳴,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對此刻饑腸辘辘的他而言如同緻命誘惑的……冷氣。
昨天那場屈辱的慘敗,那紙冰冷的賣身契般的協議,還有掌心紗布下隐隐傳來的刺痛,都像一團粘稠的、冰冷的瀝青堵在胸口,讓他輾轉反側,毫無睡意。胃袋空空如也,焦躁感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他需要一點什麼,一點能撫慰這無邊煩躁的東西,哪怕隻是暫時的麻痹。
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門把手,輕輕一推。
“吱呀——” 輕微的門軸轉動聲在死寂中被放大了數倍,驚得淩星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側耳傾聽了幾秒。除了冰箱持續的低鳴,再無其他聲響。很好。
他閃身進去,反手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将門在身後合攏,隻留下一條細不可察的縫隙。廚房裡一片漆黑,隻有嵌入式的對開門大冰箱,門縫裡透出幽幽的、冰藍色的冷光,像通往異世界的入口。
淩星的心髒在胸腔裡擂鼓。他蹑手蹑腳地靠近,如同接近一個沉睡的寶藏。冰箱門是鏡面的,映出他此刻模糊的身影:頭發亂翹,額前那縷标志性的紅發在幽藍光線下顯得有些黯淡,裹着紗布的右手下意識地藏在身後。他深吸一口氣,帶着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緊張,手指搭在了冰箱門内嵌的隐藏式把手上。
輕輕一拉。
“嘶——” 冷氣混合着保鮮室特有的、混雜着各種蔬果和奶制品的清涼氣息撲面而來,驅散了周身的燥熱。冰箱内部明亮的LED燈瞬間亮起,将裡面碼放得整整齊齊、如同士兵列隊般的食材照得一清二楚。礦泉水瓶像透明的柱子,牛奶盒方方正正,蔬菜用保鮮盒分門别類,标簽朝外,一絲不苟。
淩星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他的目标不是這些。視線越過第二層排列整齊的希臘酸奶,越過第三層貼着成分标簽的低脂雞胸肉,最終,貪婪地鎖定在頂層最靠裡的位置——
一個玻璃罐子。
圓肚,細頸,透明的玻璃壁在冷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澤。罐子裡,盛着一團凝固的、極其嬌嫩的粉紅色。那色澤如同初春最柔嫩的櫻花,又像少女羞紅的臉頰,純粹得不染一絲雜質。粉紅色的膏體細膩光滑,微微顫動着,頂端點綴着幾顆飽滿的、紅寶石般的草莓果肉,新鮮的汁水仿佛随時會從果肉裡沁出來,浸潤下方柔嫩的膏體。一層薄薄的、清澈的果汁糖漿如同流動的琥珀,覆蓋在最上層,将那顆最大的草莓半掩其中,更添幾分誘人的光澤。
草莓布丁。
不是超市裡那種廉價的、充滿香精味的果凍,而是手工制作的、帶着某種笨拙卻無比真誠的心意。它靜靜地待在那裡,在冰箱頂燈的光暈籠罩下,像一個被小心翼翼封存起來的、易碎的、粉紅色的夢。
淩星的喉嚨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瞬間攫住了他。那粉嫩的顔色,那顫巍巍的質感,那新鮮草莓散發出的、若有若無的甜蜜香氣……像一把溫柔的鈎子,輕而易舉地勾走了他所有的煩躁和戾氣。
他左右飛快地掃視一圈,廚房依舊死寂。很好,安全。
他踮起腳尖,身體前傾,受傷的右手也忘了顧忌,直接伸向那罐誘人的粉紅色。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罐壁,激得他微微一顫。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稀世珍寶一樣,将那罐草莓布丁從一堆“健康食品”中解救出來。玻璃罐的冰涼觸感順着指尖蔓延,卻奇異地安撫了他掌心傷口的灼痛和心底翻騰的焦躁。
得手!
他迅速關上冰箱門,将那誘人的冷光源隔絕。廚房重新陷入黑暗,隻有他懷裡的玻璃罐在窗外微弱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點朦胧的、甜蜜的粉紅光暈。他像一隻偷到了燈油的小老鼠,心髒怦怦直跳,卻又帶着一種隐秘的、巨大的滿足感,弓着腰,蹑手蹑腳地溜回走廊,目标直指二樓盡頭那間屬于他的、暫時栖身的“牢房”。
房門在身後輕輕合攏,落鎖。淩星背靠着冰冷的門闆,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安全了!他這才感覺到後背沁出了一層薄汗,被空調冷風一吹,有些涼飕飕的。
他低頭,看着懷裡這罐在黑暗中兀自散發着甜蜜誘惑的“戰利品”。粉紅色的膏體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誘人。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裡面亂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雜物。他胡亂地扒拉了幾下,摸出一把不知道哪次點外賣送的塑料小勺,勺柄上還印着某個快餐店的logo。
擰開玻璃罐的金屬旋蓋,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濃郁的草莓甜香瞬間彌漫開來,充滿了小小的房間。那香氣清新、自然,帶着水果特有的鮮活感,瞬間驅散了房間裡的冷清和淩星心中的陰霾。
淩星挖了滿滿一大勺。粉紅色的布丁在勺子上顫巍巍地晃動着,頂端嵌着一顆飽滿的紅草莓。他幾乎是虔誠地将勺子送入口中。
冰涼、細膩、柔滑的觸感瞬間在舌尖化開。布丁本身甜度适中,帶着純正的牛奶香和一絲絲草莓的清甜,口感綿密得如同最上等的絲綢。而那顆新鮮的草莓果肉,被牙齒輕輕一碰,酸甜的汁水便洶湧地迸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口腔,完美地中和了布丁的柔膩,帶來一種鮮活、跳躍的味覺享受。
“唔……” 一聲滿足的、帶着強烈慰藉感的喟歎,不受控制地從淩星的喉嚨深處溢了出來。他眯起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像一隻終于偷吃到魚幹的餍足貓咪。所有的憋屈、憤怒、不甘,似乎都在這一口冰涼甜蜜的慰藉中暫時消融了。他甚至惬意地晃了晃懸在椅子邊的腳。
然而,這聲滿足的歎息,尾音還袅袅地飄散在充滿草莓甜香的空氣中——
“咔哒。”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落鎖聲,如同冰針,毫無預兆地刺穿了這短暫的甯靜與甜蜜。
聲音來自門外。
淩星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口中的布丁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滋味,變成了一塊冰冷的蠟。他猛地睜開眼,瞳孔因為驚駭而驟然收縮,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房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條縫隙。走廊壁燈昏黃的光線,斜斜地投射進來一道狹長的光帶,恰好落在他書桌前的空地上。
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不知何時已然悄無聲息地倚靠在了他敞開的門框上。
銀白色的短發在昏黃光線下泛着冷冽的金屬光澤,一絲不亂。那副纖巧的銀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片反射着冰冷的微光,讓人看不清其後那雙冰灰色眼眸裡的情緒。他穿着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絲質睡衣,領口扣到最頂端一絲不苟,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剛從睡夢中醒來、卻又帶着絕對掌控力的冰冷氣息。正是江燃。
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先是掃過淩星僵在嘴邊、還沾着一點粉紅色布丁的塑料勺子,然後,緩緩下移,落在了書桌中央,那個已經被挖掉一大塊、顯得不再完美的草莓布丁玻璃罐上。
房間裡彌漫的濃郁草莓甜香,此刻仿佛成了無聲的罪證。
時間仿佛凝固了。隻有空調出風口還在持續送出冰冷的微風,吹拂着淩星額前汗濕的紅發。
江燃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倚着門框,那無聲的注視,比任何咆哮的質問都更讓淩星感到窒息和一種無所遁形的狼狽。
幾秒死寂般的沉默後,江燃終于動了。他直起身,動作從容不迫,邁步走進了淩星的房間。他的腳步很輕,踩在木地闆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卻每一步都像踩在淩星緊繃的神經上。
他徑直走到書桌前,目光如同手術刀,冰冷地審視着那個“罪證”——被挖得坑坑窪窪的布丁罐。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淩星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的動作。
江燃沒有直接伸手去碰那個沾着淩星口水和指紋的玻璃罐。他微微俯身,從自己睡衣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手帕。
而是一把……銀光閃閃的、前端異常尖細的、造型極其專業的——不鏽鋼鑷子!
那鑷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着冰冷、銳利、不近人情的光芒。
他極其精準地用鑷子尖,夾住了玻璃罐的金屬旋蓋邊緣。動作穩定,沒有絲毫猶豫,仿佛在操作某種精密儀器,或者處理一件危險的生化樣本。他就這樣,用鑷子夾着那個還殘留着淩星指尖溫度和偷吃罪證的玻璃罐,将其穩穩地從淩星面前的書桌上“提”了起來,整個過程,他的手指甚至沒有碰到罐壁一絲一毫!
淩星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嘴裡殘留的布丁甜味瞬間變成了難以言喻的荒謬和一種被極緻羞辱的怒火!潔癖到這種地步?!碰一下會死嗎?!
江燃夾着那個玻璃罐,仿佛夾着一件極其肮髒的垃圾,轉身,朝着門口走去。在即将跨出房門的那一刻,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平穩得像在宣讀一份早已拟好的、不容置疑的判決書,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闆上:
“《基地管理條例》第三十七條:未經許可,擅動教練私有物品,視為偷竊。” 他腳步未停,聲音清晰地傳來,穿透冰冷的空氣,精準地釘入淩星僵硬的耳膜:
“處罰:斷網二十四小時。即刻執行。”
話音落下的瞬間——
“滴!”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電子音,不知從基地的哪個角落響起。
緊接着,淩星面前書桌上,那台連接着頂級配置主機、處于待機狀态的曲面電競顯示器,屏幕中央閃爍的幽藍色呼吸燈——熄滅了。
不止是顯示器。
淩星猛地轉頭看向房間角落!那裡立着他專屬的、價值不菲的定制版沉浸式遊戲艙!此刻,那流線型的艙體上,所有代表着啟動、運行、聯網狀态的指示燈——瞬間,全部,熄滅!
一片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