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的耳旁仍然喘息着雨的聲響,這種天氣他可不想出門,好在是對方親自找上門來了。不過,他當時所說的“聚會”并沒有展開。堇子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的,梨華仿佛也遺傳了母親的心情。
悟盤起了雙腿,他是一個被“禁足”在家的可憐孩子,所以,客人應該來看望他,而不是他親自去招待。
政江得了吩咐,又按着原路返回了。雨聲潺潺的,像是溪流在耳旁流淌。
真是讓人厭煩的天氣。
一想到要收拾客人留下的水淋淋的雨傘,政江便感到不悅。而且,以她個人的角度來看,加茂家的小少爺并非是合适的玩伴。蒼白的皮膚像紙一樣輕薄,暗梅色的眼珠看上去死氣沉沉,更别提還帶着一個幼稚的玩具。
不知為何,對方端正的五官在政江看來模模糊糊,甚至讓人産生了一種倒錯感。明明眼睛、鼻子、嘴唇都巧妙地放在它應有的位置,可政江時不時會看錯方向。
與這位少爺一同來的,是有着一張仁慈面目的醫師,自稱山野萬松。
當政江帶着這兩位客人沿着亭子走往的時候,本被雨勢壓在水底的鯉魚接連躍出了水面。
抱着熊玩偶的男孩稍稍駐足了腳步。歡樂布朗尼用它的黑眼睛觀察着庭院裡躍起的鯉魚與被風雨打落的花葉,在政江開口提醒之前,它的主人重新邁動了腳步。
悟一早就聽見那陌生的腳步了。從遠遠的方向來,穿越滴落不停的雨幕,不知為何時不時會産生怅然若失的感覺。
政江那有些玩具的脊背再次浮現了,身後還跟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前者身材高挑,并非是加茂桔子。
悟發自内心地埋怨道,啊,不是說了不要帶你老爸來嗎?
一想到要看到那張令人不悅的白皙臉蛋,悟便覺得雨更愁人了。
可是一名陌生的青年出現在他的眼前。牽着加茂野梅的右手,同樣白皙的臉上有着一條細密的縫線。
青年朝着眼前這位本家的少爺微微鞠躬,介紹着自己。
這兩個人跨過了門檻。
悟和他們之間隻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他自然看見了野梅懷裡的玩偶。長長的手臂,長長的雙腿,還有微笑的嘴唇,和梨華搖籃裡的東西是同一個東西。
但與微笑的布朗熊所不同,加茂野梅并沒有微笑。他看起來更加瘦小了,頭發掩蓋下的皮膚上似乎存在着某種傷疤,真讓人懷疑他父母是不是有在虐待他。
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悟以更壞的方向思索着。
光碟忽然卡殼了,原來電視畫面上,影片的内容已經走到了終點。如果要重播這部電影,他就必須将光碟倒帶。
如果,悟将光碟倒帶的話,電影裡的故事就能夠回到當初。
如果,悟沒有在加茂家的庭院裡停下腳步、駐足觀看的話,悟就不會認識野梅。
如果,悟不認識野梅的話,他就不會在意這個人是否死了。
如果,野梅并沒有和悟交上朋友的話,他就不會在這個雨流如注的日子來到五條家。
如果,野梅不在雷雨交加的日子來到五條家的話,他就不會遇到在身後炸響的春雷閃電。
如果,野梅并沒有站在閃電前的話,悟就不會看清他真實的面貌。
一陣白光從天上落下,在刹那間點亮了大半個世界,一下子,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變得遙遠了,所有人之間都像是隔着千裡的溝壑。
悟無法去形容那是什麼。
也許是黑暗,也許是詛咒,像霧氣一般萦繞着對方的全身,在皮膚的紋理之間蛇行着。在電光下,他的白皮膚竟然閃着紅色的光,無數猩紅的血流順着重力向下流淌,悟再一眨眼,發現對方的皮膚仍然是雪一樣的素白。
無聲持續至雷電的光亮和聲音完全消失消散,天地間又變得浩浩湯湯。
悟托着下巴,招呼着對方走進來。
然後,他把對方懷中的歡樂布朗尼随意地壓在雙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