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邖縣圻梁坡一帶的村子,姓齊的有,姓陳的有,姓趙的有……”衙門負責流民事宜的小吏停住翻書頁的手,擡頭緊盯前面拄拐的流民,“可沒有哪戶是姓秦的。”
秦城遠緩緩垂下眼,苦笑道:“我沒爹沒娘,是被撿回去的,從小就不讨喜,家裡、随便給了個姓,名字也是亂起的……”
他垂着頭掩住眼底戚意,喬裝語氣輕松,看着頗為心酸,小吏例行公事詢問完,沒再抓着不放,将他的情況記到案籍。
“秦城遠,原邖縣圻梁坡方村人士,二十七歲,尚未婚配……”
今年沒有流民過來落戶開荒,小吏寫到這又翻起書頁,查看他管理的區域适合開荒的地方。
最後他寫完案籍放下筆,對秦城遠道:“城外五裡坡那邊還有能開荒的土地,那邊的裡正下午會過來,你先到外面等着吧。”
秦城遠沒幹等太久,五裡坡的裡正匆匆趕來:“大人,您找卑職有什麼事要吩咐?”
小吏拿出一份案紙給他:“這是新來的流民,已經落戶到郁禾村,你帶他過去。”
話音未落,秦城遠就見裡正蓦地變了臉色,冷汗直冒像是忌諱又像是别的,肉眼可見非常抗拒這趟差事。
“這、這……”他看着手裡的民籍,白紙黑字已經寫好,隻能硬着頭皮接手,“是是,卑職這就帶他過去。”
怕成這樣,這村子難不成還能有什麼洪水猛獸?
再可怕能可怕的過山上的惡虎豺狼?
“你跟我來吧。”裡正躬身向小吏告退,讓秦城遠跟上。
秦城遠拿着身籍,帶着心裡那點好奇坐上牛車,牛車出了官道一路颠簸到傍晚抵達了郁禾村。
村民陸續從地裡扛着鋤頭往家趕。
路上看到裡正坐在牛車上,瞧他臉色很不好,再看到牛車另一頭的流民,大夥兒神色恍然,偷偷瞅了兩眼,繼續趕回家。
村長家正在吃晚飯,在院子外面都能聞到飄出來的飯香,裡正卻沒進去,在院門口喊起人。
沒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出來,臉上帶着被打擾到的不悅,見到來人立刻變臉堆上笑。
“裡長過來了,家裡正準備吃飯呢,您不嫌棄到裡邊一塊吃吧,正巧昨日買了些好酒……”
“不吃了,我還得趕回去。”裡正說着話邊往外走,“這是落戶到你們村的流民,關文你拿着,給他安個地方住,開荒的地上邊都寫着,該怎麼辦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他把關文給村長,說完回頭坐上牛車,不等車夫動作自己搶過缰繩趕車跑了。
活像身後有鬼追趕,塵土飛揚牛車瞬間沒了影子。
秦城遠:“……”
保持微笑,回頭看。
郁禾村被遠處山嶺環繞,村裡黃土農舍,耕田錯落……怎麼看都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村子,還真能出來什麼洪水猛獸不成?
“剛才說你叫什麼來着?”村長問他。
“秦城遠。”
村長瞅眼上下打量他:“小秦啊,你這瘸着腿的,我都看你長得挺高大的,家裡以前吃的挺好吧。”
他越想越覺得沒有猜錯,還想打聽下去。
秦城遠低垂着頭,适當露出些頹喪:“家裡以前過得還行,勉強能糊口,現在,就剩我自己了……”
村長終于記起這是逃難過來的,以前生活再好都是過去的事:“沒事,你既然到了這裡,那就是我們郁禾村的人了……這樣吧,你先在這兒等着,我回屋給你拿吃的,再帶你去住的地方。”
秦城遠點點頭,等在院子外面。
沒多久村長拿了米面出來,給出去突然又收回手,特地跟他強調:“這兩袋米面呢,我是按着官府規定的多給了你一些,如今收成都不好,沒幾家能有餘糧的,你省着點吃,吃上個把月不成問題。”
兩個小布袋隻裝了一點底,用手抓不足兩把,跟他的闊綽口氣相比着實過于寒酸。
場面話秦城遠經曆多了閉口就能來,模樣感激道:“這些米面已經足夠多了,多謝村長。”
“嗯,”村長滿意看着他,“我帶你去住的地方,現在已經晚了,明日再去山腳把開荒的地認認……”
村長家處在村子中部,秦城遠跟着他走出去,開始隔一段路還能見到些房屋,往後越走越偏沒再見到屋子,更是連村民都沒見到一個。
大概走了有兩刻鐘,秦城遠感覺都要走出村子了才再次見到了人煙。
臨近山腳的地方立着兩間農舍。
其中一間煙囪冒着炊煙,寬敞的院子收拾的很幹淨,菜地青樹、短階石座,處處透着煙火氣。
村長帶他過去,指着旁邊的屋子對他道:“就是這兒了,來,鑰匙給你。裡頭有些年沒住過人了,亂是肯定有些亂的,不過地方小都不礙事,你收拾收拾就能住。”
“時候不早了,你趁着天沒黑捉緊收拾吧,我先回去了。”
村長離開,秦城遠回頭看即将要入住的地方。
雖然他不挑,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住就行,但看完旁邊的農舍再看眼前的破敗草屋,珠玉在前落差着實有些大。
非常簡陋的單門獨間,竈子在外面用兩塊石頭充當,高度不夠上面搭了泥塊,其中一塊已經裂開了,秦城遠擡腳朝門口走去,泥塊掉下來滾了幾圈在地上躺起屍。
“……”
秦城遠平靜的臉上出現了破裂。
這一刻他無比想念山上的小屋。
雖然到處是灰塵,光清掃就花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