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銀杏街獨棟房。
因為久未打理,後院長滿了野花野草,這些花草也是慷慨,不收一分一厘,就免費裝點花園。細小的雛菊,白蕊配黃心,還有零星的婆婆納,匍匐着地面。如是閑來無事來院裡坐一坐,還能感受一波春意靓麗。
但是這些花草,今天被連根拔去,和着泥土堆到一邊,成了廉價的肥料,還未完全盛開,就要化作春泥。
杜冷丁身穿工裝衣褲,防水的面料,還順帶防了灰塵,泥土不易沾身。她手拿鐵鏟,用力挖刨,地面已經顯露出一道淺坑,露出棕厚的泥土,時不時還有堅硬的石塊。
旁邊被刨出的花朵,就是她的傑作,不過她不是不憐香惜玉,隻是事情緊急,有東西需要埋藏。
一具正在腐爛的屍體。
昨天下午,多霖逃跑失敗,連帶着後面所有的計劃都全部流産。準備好的屍體,成了個累贅。
原本的計劃為,多霖跑到湖濱林蔭道上,那裡監控死角衆多,她乘坐1号車離開,藏身在後備箱的葡萄酒木箱中,再前往香頓酒窖,那裡的成員會接應,将木箱擺在地下酒窖裡,借着給科齊包裝的機會,狸貓換太子,用裝有人的木箱,替換裝葡萄酒的木箱,最後擡到科齊車上,偷渡出境。
而在林蔭道上,還有一輛車,是2号車,主要負責制造多霖遭車禍碾壓死亡的假象。因為文度擔心,多霖消失不見後,賀麗林會發瘋,到時候驚動到賀德,全城巡邏,難度反而增大。
所以不如營造死亡假象,反正瑟恩人的死亡事件,警署也隻是走個過場,不會費錢費力搞什麼屍檢、實驗,隻要确認時間地點外形符合,差不多就可以結案,節約大家的時間。
就算賀麗林自掏腰包要屍檢,這也得花些時間,等結果出來,多霖已經到了安全地帶,無所畏懼。而且司警隊有杜冷丁把關,屍檢結果會告知什麼内容,在可幹涉的範圍内。
計劃已經萬事俱備,可惜多霖這股東風,沒能刮到林蔭道上,刮回了賀麗林身邊。
多霖被發現,那麼相關成員就必須快速撤離,人可以走,車可以跑,可是屍體就成了個問題。
杜冷丁面對這個“退貨品”,陷入沉思。她坐到餐桌邊,抽了兩根手卷絲,煙霧從她的唇齒間漫出,又在手指間環繞,餐桌邊煙霧缭繞,模糊了島台上的抹茶假花,也模糊了高腳托盤架上的茶具,但她的思緒依舊十分清晰。
屍體不能退還給殡儀館,否則館長肯定會起疑,懷疑屍體的真實用途;也不能拉到外面丢棄,一來容易被人目擊,二來屍體如果遭人發現,反而節外生枝。
所以最安全的辦法,還是在家裡隐秘處理掉,讓這具屍體,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這下,杜冷丁終于想起自家後院,沒想到一次挖坑,不為種花,而是為了埋屍;而新買的花盆,不是為裝飾,隻為掩蓋挖掘痕迹,銷屍滅迹。
地下如果有神靈,估計都想跳出來謝謝她,感謝她對後院泥土的信任。
左右都有鄰居,杜冷丁動靜不敢太大,挖得緩慢,她計算好了進度,打算在入夜之前完成,正好趁着月黑風高填土,第二天再正常上班。
鐵鏟挖掘的窸窣聲,還有泥土石塊相撞的摩擦聲,填滿整座後院。後院沒建頂棚,聲音可以完好無損地溜到隔壁。
杜冷丁知道不隔音,有意放輕動作,但是挖到一半,還是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響——門鈴響起,透過狹長的走廊,直逼後院。
響了兩遍,杜冷丁沒有回應,鈴聲沒有作罷,開始了第三波襲擊,一遍比一遍洪亮尖銳。
杜冷丁手中一緊,将鐵鏟插入地中,她斂着腳步聲,邊走心裡邊做出推測,試圖定位來者的身份。
是鄰居嗎?不太可能,右戶鄰居不在家,左戶鄰居是一個兩口之家,性格内斂,隻敢在月黑風高時遛狗,肯定不會大白天來主動見人。
是朋友嗎?更不可能,她一向深居簡出,上班時破案抓嫌犯,下班後行蹤比嫌犯還隐蔽,再加上性格又極其凍人,别人不躲着就不錯了,不會趕着上來貼冷屁股。
短短數米距離,走完之後,杜冷丁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房門開啟後,印證了她的答案。
門口,查南提着個口袋,袋杜印着紅綠商标,不知是哪次外賣剩下沒扔,用來裝雜物垃圾,結果這下身價一漲,裝上了禮品。
他把袋子遞給杜冷丁,又變戲法似的,手裡掏出兩浴帽,往腳底一套,衛生工作做好後,英勇進了屋。
杜冷丁就知道,整個隊組隻有他敢來,初生牛犢不怕死,熱臉不怕貼上冷屁股。而且她也是他的師傅,一對一重點幫扶,兩個人辦案時常在一起,她就算再不近人情,也無辦法不近徒弟。
“師父,昨天桑隊去河邊,釣了三條鳎魚,這魚可不好釣啊,水中霸王,差點把魚線給崩斷,帶桑隊上演一番‘老人與海’!不過桑隊不愧是桑隊,以一敵三,今天就把魚剖開,分給我們嘗鮮。他說您平日裡功勞和苦勞都最大,這魚必須分您一份。”
杜冷丁現在連人屍都還沒埋,又來一具“魚屍”,根本提不起食欲,“謝謝,桑隊長好手藝,我今晚做來嘗嘗。”
“對,我和大勃他們約了今晚烤魚,吃起來賊香,本來想邀請師父您的,但您肯定不會去吧。”
杜冷丁一張冰塑臉,甚至都沒開口回話,但眼神給了贊許,表示徒弟還算識趣。
談話到這裡,應該結束,可杜冷丁平時,表現得太過孤冷,不談閑話,不聊瑣事,跟世俗格格不入,像剛來人間,查南鬥膽,擔心起師父的自理水平,聽她要自己做飯,都不放心,忍不住唠叨兩句。
“你是要做煎魚嗎?可以先和點面粉,家裡有面粉吧,等黃油熬開後,把魚團放進去,再加些檸檬汁,那個味道,啧——”
查南聲情并茂,為了生動展示香味襲人,還特意配合陶醉的表情,深呼一口氣,可是再次呼氣時,表情從陶醉,變成了嫌棄,“——這是什麼味道呀?”
本來聽他說什麼鳎魚煎黃油,煎得滋滋冒泡,杜冷丁的心,已經降落到警戒線以下,這一句話出來,她的心倏而收緊,警鈴大作。
什麼味道?哪裡的味道?
查南很快望向後院方向,嫌棄之色逐漸過渡,融雜進其他情緒,“師父,你是不是買了什麼東西沒來得及吃?”
說着,他開始往後院走,想要去一探究竟。
杜冷丁皺起眉頭。那不是食物,是屍體腐爛的味道,雖然存放到裹屍袋裡,還加了冰塊,但是在這氣溫漸長的春季,根本抵擋不住組織的分解。
怕味道翻出院牆溜到隔壁,杜冷丁将屍體放在後院旁的雜物間,查南往後院走,不會發現屍體,但是見到院裡的大坑,也能明白發生了什麼。
得阻止他!
“我家裡除了面條,沒有能吃的東西,你聞到什麼了?”
杜冷丁靠在島台邊,長腿一伸,一動不動,查南也被迫停下腳步,面色有些為難,“有東西馊了的味道,師父,你沒有聞到嗎?”
杜冷丁的冷臉上,長眉上挑,終于有了别樣的神色變動,像是懷疑,又像是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