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伏在床榻邊沿,手捂着胸口,還在咳着。
詹瑎沖跑進來,帶進一室不小的風,扶了林煙快快的也坐上了榻沿,敞了雙臂給她倚靠。一手替她順着氣兒,好容易得了空急着便問,“怎麼樣了,還是難受麼?”、
林煙一股子的委屈勁兒被他柔柔的問出來,喘着粗氣兒。頭暈的症候她莫名不覺着有什麼的,卻被他問得心上多出些委屈,也是奇怪。諸多在馬車上壓下來的心事,一塊兒跑出來作亂。
“二哥...想吐......”
林煙半晌才吐出的幾個字,使得男人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不過坐了一趟馬車,怎麼就給弄成這副憔悴的樣子了!
除了用手給她順了背,他情急之下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根榆木。
林煙身上難受,頭暈腦脹的便隻顧着往他懷裡鑽,小臉上的血色早已經退的幹淨,“唔,難受。”
“乖,再休息一會兒。”詹瑎眉頭擰成個川字,焦急之意都已然寫在了臉上,口中卻還是極盡溫柔的說着哄着的話兒,“我陪着你,莫要怕,莫要怕......”
小瞎子膽小的很,現下身子又是不爽利,可不就是一離開了母親的幼獸,隻得吚吚嗚嗚的含淚哭着熬着。前頭的時候也是不該将她一個人放在屋子裡,飯食等久一些再吃又能如何,什麼都無有她重要的不是?
他有些後悔。
......
老夫婦在門房前頭,蹙着眉頭擺了一樣樣的表情瞧了裡間的情形半晌。
原聽着小夫人那聲二哥,老婆婆還覺着頭皮發起熱來,恐是自己認錯了二人的關系。遲疑着設想,這二位...莫不是兄妹?
盯着看了些時候,她算是棄下了那傻氣的想法。哪家哪戶的兄妹會這般抱着摟着哄的?
這聽着便是人家夫妻二人平日裡喚着的小字别稱。于是還是沉下心來,一拽老伯的衣角,囑咐道:“竈上的粥也快好了,去瞧瞧。盛上一碗米湯給小夫人送過來,許能緩解一二罷。”
女子孕中是當真辛苦。不過,裡面這個小夫人是個有福氣的,有夫君這樣疼着,日子過得比一般女子可好上不知多少了。
詹瑎這次沒有心思再去同老伯夫婦二人解釋他們錯認之事,接過那碗米湯道了謝,“多謝老伯。”
老伯颔首,弓着背出了内室,順手将門也帶上。這般的情狀是不需再等裡間這位貴人用飯了,想來他一時半刻是舍不下妻子的。
年輕人情到濃時瞧着也是叫人羨慕,隻是不知日後會有怎樣的改變、
人最難的不是喜歡的時候有多少濃烈,而是可否喜歡上一輩子,一輩子都這般濃烈。心間暗歎了幾回,老伯将門扉阖上,難免的也憶懷起許多往事,一時的怅然難解。
也罷了,時光往複這樣久了,當時沒抓住,這時憶懷哪還有什麼用處呢。
*
林煙一貫是難睡安穩的。一路行車下來頭昏腦漲也給她忍到了下馬車的時刻,不過眩暈之感卻沒有這樣容易恢複過來,得緩上一陣兒了。
一人在小屋裡躺下時,是由詹瑎替她蓋好的薄被,而後恍恍惚惚帶着暈眩淺眠着睡下。
夢中難安,一回有一回接連着吓着了她。夢中之景一時是藥廬起火時的濃煙蔓蔓,一時又是鎮子上傳來的刀槍劍戟與血肉的碰撞之聲,是鄉親的嘶吼嚎叫,是可預想到的堆屍如山血流遍地。即便瞧不見,她也可以想得到的。
還有...詹瑎走後半月的那個晚上,那樣多的屈子國軍士身在她的藥廬,那幾髒手離她不過幾尺的距離......實實在在的似一根尖刺紮再她的皮肉之中,每夜都是刺痛的。
怎樣去形容那樣的凄惶,她不曉得了。隻知詹瑎那夜,一如神兵天降,是救贖她的貴人。
早前說書的老張頭說的不錯,遇見的貴人倒不一定是個良人......出了山源鎮到了岑州客棧的那幾夜裡,林煙不是沒有所覺察的。沒了眼睛的人,五感中的其他比常人要強一些,床上一有動作她便容易醒來。
每每詹瑎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她再其後,睜着一雙瞧不見東西的眼睛,在烏漆的夜裡等着外頭天色放明,等着公雞啼叫迎來新日破曉。如此一夜一夜的了幾日,他都沒有回來的意思。
哄騙了幾句出去練功,诓了她也就過去了。
她本是信了詹瑎的話。隻一日午間,兩位小二哥的議論跳進林煙的耳朵裡,一切全然不一樣了。
小二哥也是覺着稀罕,都不見裡間的小夫人出門來,便就多言說了幾句。
誰料身側的另一位一下子就似開啟了話匣子,壓着聲音道:“瞧着那位小夫人是個有手段的,不然怎麼能迫得那位相公每日半夜裡跑去隔壁的廂房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