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不知為何,扭頭極目朝山腳下望去,如墨的夜色裡,竟然吹散開了一部分,兩個白色的人影在山腳下下河對面的小道上由遠及近。
“前面的人等等一路~~”
待要仔細看時,白色人影像是被樹林遮住了。一會兒出現,一會兒隐沒。四周安靜極了,蟲鳴皆無。“程野等等——”
奇怪的喊聲又出現了,程野想答應一聲,問是誰在喊,話在喉嚨裡,卻怎麼也喊不出來。白色人影嬉笑打鬧着,一邊肆意喊等等,一邊大聲聊着天,渾然不覺夜色不對。
眼看越來越近,面前窸窸窣窣的墨色裡一對冷漠的豎瞳突兀出現,直愣愣落進程野瞳孔中。
程野打了個寒顫,瞬間回神,哪裡還有白色人影,哪裡有大蛇,一切恍如夢魇。
“程野——!”
“醒醒,程野!”
程野恢複意識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她阿奶慈祥柔和而又焦急的面龐,蘭小花伸手在半空中做着拍打的動作,嘴裡罵着:“叫你們這些老輩子逗小孩!走遠些!我們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要找替死鬼找别人去!”
通亮的火把,将這方黑暗照得亮如白晝。
程野被蘭小花背在背上,她悄悄回過頭,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這一切,伺機而動。
當晚,程野發起了高燒,人都燒糊塗了,蘭小花和程幺妹輪流給她刮痧搓酒精,折騰半宿仍舊高燒不退。這才沒辦法,又到古塘村去叫于淡水。于淡水是老中醫,退高燒還沒有西藥快,于是阿古背着程野到拔子寨小街找赤腳西醫。
打過針,天快亮才退了燒。
病去如抽絲。程野恹恹地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一搖一搖望着湛藍的天空。
她仔細回想昨晚的那一幕,她十分确定有人喊她,到最後那對豎瞳又是什麼?
躺椅下方,狼青也恹恹地趴在地上。今兒個它精神不濟,院子裡老母雞試探地隔着籬笆啄菜地,它也無精打采地睨了一眼,繼續假寐。“狼青,你昨晚是不是也看到了什麼?”
“汪汪!”沒看到,它昨晚眼睛瞎了,啥都沒看到。
“你承認了是不是?有看到是什麼沒?”
“汪!”狗也累了,欺負狗不會說人話。
“是什麼呢?難道世上真的有鬼不成?”程野從來沒聽說過鳳仙河溝底有奇怪的事情發生,溝底就是一條河流,有個河流沖出來的沖擊小平原,平日裡村裡的小孩到溝底掰螃蟹釣小魚兒,根本沒有聽說有奇怪傳聞。
程野這一病,蘭小花啥也不讓她幹了。家裡的雞下蛋勤快,家裡每個月靠着醪糟米酒有進項,她也舍得給程野蒸蛋花。
“你個老東西,娃子才多大,才六七歲,你讓她像個大人一樣下地幹活不說,還讓她一個人下溝裡去牽牛。你當你是大地主一天到頭忙不完,天都黑了鼓搗(非要)要幹完才走,你咋不把鳳凰嶺的地都種完哩?”
“那苞谷少栽一天,我不相信都要少結一個!”
“自己有多大能力端多大的碗,幹不完就往家走。這才太平了多久,那些年辰山上虎子豹子下山來捉人吃,你都忘完了?……”
蘭小花絮絮叨叨低聲罵着程鐵木,程鐵木黑着臉聽着,不敢答應一聲。
他曉得隻要他敢應一句,老婆子定要罵他到睡覺前。
程鐵木也是後悔,昨晚他本來是想自己下溝裡去牽大黃牛,程野搶着要去,他習慣這孩子處事像大人一樣妥帖,便答應了。
誰知道差點出事。
要知道當時阿古跌跌撞撞跑回村裡,說山邊風大,差點連他也擡走,他心裡着急得不得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村裡無風也無雨,火把愣是打不燃。後來澆了菜油在上面,才勉強抵住了大風。等到他們到半山腰,看見牛和狗都跪在地上不動彈,手電筒胡亂丢在地上,于家那外孫癱坐在地上,抱着他家程野哭着喊。
程鐵木當時吓得腦殼發懵,嗡嗡作響。
喉頭一股熱流噴出,他好不容易把腥甜壓下去。
“午飯你和幺妹看着給匠人師傅們弄,我去半山嶺找王瞎子。”蘭小花從家裡撿了一提籃雞蛋,又讓程鐵木給了她一筆錢。
“你一個人去啊?”
“我找太婆陪我一路。”
“那你早去早回。”
“還用你說,”蘭小花瞪程鐵木一眼,“家裡的活别找程野幹,你和阿古都在家好好休息,胡豆小麥一天不收也不會爛,爛了就等它爛,你給我把娃子看住了。”
“我曉得了,你都說了幾遍了,早點去,人家王瞎子生意好得很。”
蘭小花和村裡輩分大的太婆結伴去找王瞎子。太婆是下灣村輩分比較高的老人,男人走得早,一個人拉扯大了一兒一女,女兒嫁出去沒幾年便去世了;兒子前兩年去了溫州打工,一年到頭沒往家裡打過電話。
太婆年老體衰,農活都是磨出來的,地裡的苞谷是村裡長得最差的,稻谷是空殼最多的,她每年也會養豬,養的豬也是村裡最瘦的,頂多一百五十斤。所以為了彌補農活上的不足,她學會了給人看水碗,幫受驚的小孩叫魂。
掙得不多,一次觀水碗10-20塊錢,但也夠她買日用零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