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欲曉,晨露未晞。
光亮被完全阻隔在外,像是分割出兩個泾渭分明的世界,室内一片漆黑,手機鬧鈴的雷達聲在這樣的寂靜中顯得尤為刺耳。
封喻生原本隻是在沙發上淺眠,意識模糊間,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迫使他陷入了夢魇。
寒風,巨浪,重重疊疊的人影。
細雨,鋼琴,熊熊燃燒的大火。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濃霧,看不明厘不清。
火焰洶洶地向四面八方蔓延,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生靈,連綿的熱浪沖擊着人的視線感官,撲天蓋地。
在這象征着毀滅的漩渦中心,一縷琴音踏着細雨響起。
連綿婉轉,清澈悠揚。
仿佛破曉前拂過林梢的第一抹清風,帶着涼意與微弱的顫動,在深沉的夜色中無聲撕開一道縫隙。
呼吸不斷加重,每次都比上一秒更加急促,封喻生緊皺的眉頭始終不見舒緩的趨勢,火光潋滟,灼熱的氣息壓迫着每一寸空氣,煙霧袅袅升起,如同死神扼命的最後一道喪鐘。
黎明未至,鋼琴聲戛然而止。
“嘭——”
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恐怖的陰影瞬間吞沒了跳躍的火焰光芒,帶着死亡的氣息,沉沉地壓了下來。
火光映照着一名青年端坐的身影,大風裹挾着雨滴,落在青年濃密的黑發上,順着他雕塑般完美的臉頰滑落。
水滴落至燒得發燙的琴鍵上,瞬間蒸發成微不可聞的歎息。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拂了拂衣擺,微微側頭,就好像早已知曉有人正注視着這場大火。
那人的目光透過烈焰撞進了封喻生難以置信的眼底。
深沉,悲怆。
還有幾分顯而易見的無奈和憂愁。
青年置身火場,眉目間卻不見一絲慌亂,他的脊背挺拔如松,從容淡定,風度翩翩。
薄唇微張,好像在說——
你不該來的。
眼前的畫面僅僅發生在頃刻之間,封喻生怔愣地停在火勢逼近的最後一片土壤,雨絲越來越密,連綿不絕,冰涼刺骨。
好像帶着别的什麼東西,一同澆落在了滾燙之上。
“嘀嗒。”
指腹碰觸屏幕,鬧鈴聲總算歸于沉寂,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淡青色的脈絡在皮膚下蜿蜒。
封喻生醒來時,他身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得徹徹底底,那種直擊靈魂深處的恐懼令他久久無法回神,牙關輕顫,寒涼深入骨髓,仿若劫後餘生。
“哥哥……”
封喻生萬分肯定,那個在火場裡看向他的人就是林各。
除了林各,沒人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隻有林各。
太陽穴隐隐作痛,封喻生慢慢低下頭,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滲出殷紅的血絲,墨色短發垂落下來,覆上了那雙陰鸷猩紅的眼。
他耳邊的琴音一會兒輕緩,一會兒又陡然加快,火光在封喻生漆黑寂靜的眼底跳動,沖刷了陰霾,熠熠生輝。
非常耳熟的曲子,耳熟到似乎已經聽過了千百遍。
【封喻生:[語音]】
【封喻生:媽,你聽得出這是什麼曲子嗎?】
謝靈家世顯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論是Z國古典樂器還是西洋樂器,她都算得上行家,作為首城謝家那一輩的長女,說是衆星捧月長大的第一名媛也不為過。
謝靈那邊和國内隔了好幾個小時的時差,但這位堪稱傳奇的女士秒回消息卻是家常便飯。
【世界小姐選美冠軍:貝多芬的《C大調第二十一鋼琴奏鳴曲》,世人後來稱之為《黎明》,你也可以叫它《黎明奏鳴曲》。】
【世界小姐選美冠軍:哼的不錯嘛,真不考慮和媽媽學鋼琴?[可愛]】
封喻生繼承了他母親所有的優良基因,學東西快,樂感極佳,在謝靈看來,她這兒子完全不用去學那勞什子金融繼承家業。
年輕的時候就該多玩多嘗試,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沾上一股可悲的銅臭味兒,就像她那個成天苦大仇深的弟弟一樣。
黎明……
分明是很陌生的名字,曲調卻驚人地熟悉。
封喻生頭痛欲裂,越往深了想就越是急躁,手指在屏幕上三兩下敲出一行字:【不了媽,沒興趣,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謝靈不樂意了:【别啊,我還不想休息呢,你陪我聊兩句呗。】
【封喻生:聊什麼?】
【世界小姐選美冠軍:你小叔叔給我們打小報告說你是gay,真的假的呀?】
“啪。”
多大人了還往上面告狀,什麼破毛病……
封喻生表情凝固,撿起剛掉下去的手機,毫不猶豫承認:【對,我是。】
[叮咚——]
嗯?
封喻生不明所以。
【世界小姐選美冠軍:[對方向您發起了一筆轉賬]】
【世界小姐選美冠軍:媽的錢都在你爸哪兒,先給這麼多,有點少别嫌棄[哭泣]】
謝靈女士平生最讓人诟病的愛好就是撒錢,婚後謝家人特地和封爸強調,千萬要控制謝女士的花銷,切莫太過縱容。
迄今為止,她手裡的流動資金八成還沒有兒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