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常常歌頌自願犧牲的英雄主義,但杜衍璋的“悄無聲息的死去”是被迫的、不被看見的。委屈和不公正并未消失,隻是被“大局”這個太宏大的理由蒙蔽過去了。
“可是,如果讓杜衍璋放棄複仇,這隻是一個假設!”顔一初看向林越尋,“對她來說會不會太殘忍?”
林越尋反問:“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顔一初扪心自問,如果他已經決定讓杜衍璋“被自願”放棄,他就不會再糾結。
他糾結的點無外乎兩個:幫杜衍璋,還是對一切視而不見。
對一切視而不見也不是要攔着杜衍璋報仇,而是讓她自己去,他不插手。
“杜衍璋不該悄無聲息地死去,以此來換取大家的和平。”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去換取大家的和平這一論斷本身,往往是掌權者為了維護現有秩序或達成某種目标而建構的‘合理性叙事’,掌權者可以是掌握權力的個人、群體、社會、制度,甚至是抽象概念,比如大局。它暗示個體生命在宏大叙事面前是可以被量化、被權衡、甚至被抹去的工具。”林越尋緩緩道,“杜衍璋的犧牲不是自願的,而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失去了生命,甚至在死後失去了身體。”
這類事情他見了太多。
比如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資源被優先分配給大企業、資源掌握者,而普通民衆則不得不承擔失業、貧困、積蓄清零的痛苦。這就是所謂經濟複蘇“必要的陣痛”或“為了大局穩定”。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絕望和被抛棄感,構成了巨大的集體委屈。
某些社區,比如貧困或少數族裔社區,常被選為有毒廢物填埋場、重污染工業區,居民健康受到嚴重損害,以換取更廣大地區的環境清潔或經濟發展。這些“環境難民”的健康、家園和未來被犧牲,他們的委屈往往因缺乏政治話語權和經濟實力而難以得到重視和補償。
某些機構為了維護聲譽、避免法律訴訟或公衆形象崩塌,系統性掩蓋内部成員的罪行。受害者的指控被壓制、被忽視,加害者被調離而非懲罰。受害者的巨大身心創傷被犧牲,以換取組織表面的“和平”與“穩定”。
犧牲被賦予“公共利益”“集體安全”“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大局為重”等看似崇高的理由,被犧牲者被視為實現這些宏大目标的工具或可消耗的成本,其個體價值、情感、痛苦被忽視或刻意貶低,成為“悄無聲息死去”的工具。
從被悄無聲息死去的群體到悄無聲息死去的個體,他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被迫的犧牲者。
一個人可以讓更弱小者為他的利益犧牲,他同樣也會因為利益被更強大者犧牲。
這種事情太多了,幾千年來,都是如此,沒有一個人能逃過犧牲與被犧牲。
林越尋輕聲道:“我不能再讓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死去。”
“所以,那個女人……”
“你是說明珠?”
“嗯。”
那個被買來的,被迫生下二女一子,後來生了重病,被打斷雙腿、被割舌、被沉河的女人。
“沒錯。她帶着痛苦和不甘死了,可是她的冤屈還留在人世,我無法坐視不理。”
即使他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或許他自以為幫的忙又造成了别的冤屈,但至少解決了眼前的這個冤屈。
被犧牲者無窮無盡,冤屈無窮無盡,如果他造成了不好的後果,他心甘情願承受代價。
杜衍璋同樣。
林越尋沒有那麼相信轉世投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地獄和審判。萬一沒有呢,他們的冤屈豈不是永遠成為了冤屈?
“豁出去了!”
明珠也幫了,孫小甯也帶出來了,鬼魂的存滅和人類的生死他都介入過了,還差一個杜衍璋嗎?
林越尋說的沒錯。既然林越尋不計後果去平複眼前的冤屈,那他就盡力去尋找善後的辦法,盡量不要導緻更多的冤屈。
顔一初一把抓住林越尋的胳膊:“林越尋,我想清楚了,我要和你一起!”
“真的想好了?”
“當然,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好一起就是一起。”顔一初道,“林越尋,這次先不抓鬼了,我們去抓兇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