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混雜着絕望、疲憊和一絲微弱的希望。慘白的燈光打在陸燃身上,将他顴骨的淤青和眼下的烏黑映照得更加分明。他像一尊風化的石像,背脊死死抵着ICU病房冰涼的牆壁,仿佛那是支撐他搖搖欲墜世界的唯一支點。
奶奶還在裡面。
插着管子,靠着機器,在生死線上掙紮。
那扇緊閉的門,隔絕了他生命裡最後的光。
周小野紅着眼眶,手裡攥着一疊皺巴巴的繳費單,上面的數字像毒蛇一樣噬咬着陸燃的心髒。天文數字。把他賣了都湊不齊的零頭。
“燃哥…張阿姨墊了點,我也…問家裡要了些…可還差…差太多了…” 周小野的聲音帶着哭腔,小心翼翼地把單子遞過去,像遞着一塊燒紅的烙鐵。
陸燃沒接。他目光空洞地盯着那扇門,嘴唇幹裂出血絲,喉嚨裡堵着砂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錢…錢…錢!這個字像魔咒,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憤怒,隻剩下無邊的冰冷和絕望。他拿什麼去填這個窟窿?去偷?去搶?還是像條狗一樣,去求那個他恨不得碎屍萬段的父親?或者…去找那個冰冷女人掌控下的林霁?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滅!不!他不能再把那個冷面怪拖進這灘更深的爛泥裡!林霁為他做的夠多了!夠到他陸燃這輩子都還不清了!他不能再…不能再用奶奶的命,去綁架他!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略顯淩亂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陸燃和周小野下意識地擡頭。
林霁。
他站在幾米開外,校服外面隻匆忙套了一件薄外套,頭發有些淩亂,幾縷濕發貼在蒼白的額角。他呼吸微促,胸口起伏,顯然是一路跑來的。鏡片後的眼睛,沒有了往日的絕對平靜,裡面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擔憂、急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風塵仆仆的狼狽。
他的視線第一時間鎖定在陸燃身上,掃過他臉上的淤青和烏黑,落在他死死抵着牆壁、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的身體。然後,他的目光移向周小野手裡那疊刺眼的繳費單。
陸燃在看到林霁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一股混雜着巨大驚喜和更強烈恐慌的情緒瞬間将他淹沒!他來了?!他真的來了?!他怎麼知道的?!他…他怎麼能來?!陳婉那個女人會殺了他的!
“你…” 陸燃喉嚨發緊,想讓他走,想吼他别管,想把他推開!但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嚨裡,變成一聲壓抑的、帶着血腥味的嗚咽。
林霁沒有理會陸燃的抗拒。他徑直走到周小野面前,伸出手,聲音帶着奔跑後的微喘,卻異常清晰:“單子,給我。”
周小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猶豫地把繳費單塞進林霁手裡。
林霁快速翻看着,眉頭越蹙越緊。那串冰冷的數字,比任何奧數難題都更沉重地壓在他心頭。他沒有猶豫,從外套内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個深藍色、略顯陳舊但保存完好的絲絨盒子。
陸燃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盒子。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林霁打開盒子。
裡面靜靜躺着一枚獎牌。純金質地,在慘白的燈光下流轉着沉靜而尊貴的光澤。獎牌正面是複雜抽象的數學符号浮雕,邊緣镌刻着細密的拉丁文和“IMO金牌”的字樣。這是數學競賽領域的皇冠明珠,無數天才少年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譽。也是林霁過去無數個日夜,在母親高壓下,用絕對理性和孤獨換來的…最冰冷的勳章。
林霁修長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金屬表面,動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随即,他沒有任何猶豫,将獎牌連同盒子,一起遞向旁邊收費窗口裡目瞪口呆的護士。
“這個,抵押。”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先救人。後續費用,我會補上。”
“林霁!你他媽瘋了?!” 陸燃的嘶吼終于沖破喉嚨,帶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猛地撲過去,一把抓住林霁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這是你的金牌!你的命根子!你他媽拿它抵押?!你媽會殺了你的!拿回去!老子不要!!”
林霁的手腕被陸燃攥得生疼,但他沒有掙紮,隻是擡眼,平靜地看着陸燃那雙燃燒着怒火、恐慌和濃重水汽的眼睛。他看着陸燃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臉上混合着雨水幹涸痕迹和新的淚痕的污迹。
“它沒有命重要。” 林霁的聲音很輕,卻像磐石一樣砸在陸燃心上,“你奶奶的命。或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陸燃死死抓住自己的、青筋暴起的手,“…你的。”
最後兩個字,輕得像歎息,卻重若千鈞。
陸燃渾身劇震!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抓住林霁手腕的手指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松開。他看着林霁那雙平靜得近乎殘忍的眼睛,看着他手裡那枚代表着無上榮耀、此刻卻即将被當成廢鐵抵押掉的金牌,再看看ICU那扇緊閉的、隔絕着奶奶生死的門…
一股滅頂的絕望和鋪天蓋地的愧疚,如同海嘯般将他徹底淹沒!他為了守護林霁,在雨夜站到崩潰。而林霁,卻為了救他奶奶,親手獻祭了自己視若生命的榮耀,把自己推向了比他母親更可怕的萬丈深淵!
“為…為什麼…” 陸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身體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老子不值得…老子就是個麻煩…是個垃圾…你他媽圖什麼啊林霁…”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情感沖擊讓他徹底失去了方寸,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無助。
林霁看着陸燃滑坐在地上,蜷縮着,肩膀劇烈地顫抖。他沒有去扶,隻是默默地将金牌和繳費單再次推向窗口。護士回過神來,慌忙接過,看着金牌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不可思議。
“手續…麻煩快一點。” 林霁對護士說,聲音依舊平穩。
就在這時,林霁口袋裡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着那個冰冷的名字:母親。震動聲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刺耳。
林霁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按下了靜音。屏幕依舊固執地亮着,一次,兩次,三次…像催命的符咒。
陸燃蜷在地上,看着林霁靜音手機的動作,看着他蒼白卻異常挺直的背影,看着他為了自己這個“垃圾”,毫不猶豫地走向毀滅…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揉碎,疼得他無法呼吸!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把林霁拖進地獄!恨這該死的命運!
“啊——!” 壓抑到極緻的痛苦和無處發洩的絕望,讓陸燃猛地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突然抓住林霁垂在身側的手腕,拉到嘴邊,張開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尖銳的劇痛瞬間從手腕傳來!
林霁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但他沒有抽回手,沒有推開陸燃,甚至沒有掙紮。他隻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陸燃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用牙齒宣洩着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
牙齒深深陷入皮肉,溫熱的液體瞬間湧出,染紅了陸燃的嘴唇,也染紅了林霁蒼白的皮膚。血腥味在消毒水的氣味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