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一封拜帖便由盧府家仆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崔府門房。帖子落款:禮部侍郎盧呈宗之女盧思菀,敬拜崔府主母蘇夫人、崔府昭蘅小姐。
帖子很快被呈至主院。
蘇清蕙看着拜帖上“盧思菀”三個字,百感交集。當年那個常在府裡跑進跑出、與泠兒笑鬧成一團的小丫頭,如今也長成了知書達理的侍郎千金。
“請盧小姐至花廳相見。”蘇清蕙吩咐道。
花廳内,盧思菀今日打扮得比昨日更為正式些,她規規矩矩地向蘇清蕙行了晚輩禮:“思菀拜見伯母,多年未見,伯母康健安泰,思菀心中甚慰。”
蘇清蕙連忙扶起她,仔細端詳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眼中既有長輩的慈愛,又帶着對往昔的追憶:“快起來,好孩子。當年你常來府裡尋泠兒玩耍,仿佛還是昨日之事。”提及女兒,蘇清蕙的聲音微微發哽,“泠兒能回來,又得你挂念,是她的福氣。日後常來走動,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伯母放心,思菀定當常來叨擾。昨日在長郊偶遇泠泠,思菀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特來拜見伯母,也看看泠泠。”
正說着,崔泠帶着阿滿走了過來。她今日氣色比昨日又好些,見到盧思菀,浮起笑意:“你來了。”
盧思菀迎上去,拉着她的手,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昨夜睡得可好?頭還疼不疼?昨日在外不敢貿然相認,所以喊的你的表字——昭蘅,現在我可以喊你泠泠啦。”
“勞你挂心,好多了。”說來也怪,經過昨日長郊一見和一夜沉澱,再看到盧思菀,熟悉感似乎清晰了一些。
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盧思菀小時候似乎特别愛哭鼻子,自己好像總得哄着她;又或者兩人一起被夫子罰抄書,盧思菀總是抄得慢,自己便偷偷幫她……這些細微的、帶着溫度和趣味的畫面,如同沉在水底的珠子,被這重逢的線輕輕一拽,便浮上來幾顆。
蘇清蕙看着兩個女孩的親近仿佛從未被時光斬斷。心中寬慰,對盧思菀道:“你們年輕人去說說話吧,不必在此拘禮。思菀,你熟悉邺都,若得空,帶泠兒和阿滿出去走走看看也好。”
盧思菀立刻會意,笑盈盈地應道:“今日天氣正好,不如就由我做東,請泠泠和阿滿妹妹去西市逛逛?那裡新開了幾家鋪子,很是有趣,還有極地道的點心。”
蘇清蕙點頭應允,又叮囑崔泠注意身體,多帶護衛。
馬車駛向繁華的西市。車廂内,盧思菀俨然成了最盡職的解說。
“看那邊,雲裳閣,邺都如今最好的成衣鋪子,他家的繡娘手藝是宮裡出來的老師傅調教的。”
“喏,前面那個挂着巨大算盤幌子的,是彙通銀樓,信譽極好,各地通兌,咱們家……,我是說盧家和崔家,都在那裡有戶頭。”
“快看快看!百味齋,他家的芙蓉糕和杏仁酪可是邺都一絕。以前你……,以前咱們最愛吃了,待會兒一定要買些嘗嘗。”
她滔滔不絕,将京中這些年新起的鋪子、流行的風尚、哪家戲班子的角兒最紅、哪處園子的景色最妙,都如數家珍般講給崔泠聽,偶爾提及“以前如何如何”,見崔泠沒有特别的反應,便立刻自然地岔開,隻着重介紹當下。
阿滿趴在車窗邊,看得目不暇接。
馬車在一處茶樓前停下,盧思菀道:“走了半天,咱們上去歇歇腳,這裡的茶點也好。”
三人剛踏上二樓,就聽見一個帶着誇張驚訝的聲音響起:“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死而複生的崔大小姐嗎?”
崔泠腳步微頓,隻見臨窗一張桌旁,坐着幾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女子,為首之人正是崔瑜的閨中密友——太仆寺少卿之女楊文意。
盧思菀臉色一沉,上前一步,擋在崔泠身前,“楊小姐,慎言。泠泠曆經劫難平安歸家,乃是崔家之喜。”
“喜?”楊文意嗤笑一聲,放下帕子,“盧思菀,你倒是心寬。一個在外飄零四年、音訊全無的人,誰知道這些年經曆了什麼?又是怎麼活過來的?如今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回來了,崔氏嫡女的身份,倒是撿得輕巧。”
“楊小姐,”崔泠開口,“我的經曆如何,不勞你費心。倒是你,如此關心他人私事,莫非是太仆寺近來清閑得很?” 她直接點破了楊文意父親官職不高且非實權的現狀。
楊文意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沒想到崔泠失憶了,言語還如此犀利。她惱羞成怒,視線猛地轉向一直緊挨着崔泠,怒視着她的阿滿,尖刻道:“呵,還帶了個鄉下野丫頭回來?瞧瞧這眼神,果然是鄉下來的,沒規沒矩。”
“你!”阿滿氣得臉色通紅,渾身發抖。柳溪鎮的生活讓她善良純真,但也見識過人心的惡。眼前這個女人,讓她想起了忘憂居裡那些砸店的惡棍,她上前一步,“不許你講我阿姐,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人,你嘴巴真臭!”
“放肆!”楊文意何曾被人如此當衆辱罵過,氣得揚手就要朝阿滿臉上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