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楚館,一股混雜着脂粉與熏香的暖熱氣息撲面而來,與外間漸涼的秋意截然不同。一名身着豔色錦緞、鬓邊簪着大朵絹花的中年婦人,搖着把精巧的繡花團扇,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喲,秦公子可算來了!”婦人嗓音甜膩,目光在戚夏月身上打了個轉,扇子掩住半張臉,“隻是不巧,小雲姑娘正有客呢。”
話畢,她眼神暧昧地看向顧疏桐,笑道:“這位公子瞧着倒是眼生……是頭一次來我們這溫柔鄉吧?今兒秋芸姑娘唱新曲兒,公子不妨去聽聽?”
顧疏桐何曾見過這等陣仗,隻覺渾身不自在,僵硬地點了點頭。戚夏月早已遞上一個沉甸甸的荷包,笑容裡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煩請李媽媽将小雲請來了。”
“呀,秦公子這不是為難人嘛?都說了小雲如今正忙着……”
戚夏月隻是望着那李媽媽,好一會兒才道:“憑她在忙什麼,本公子為她花了那麼多錢,今日若是不來……”
她隻說到此處,後半句都不消說,李媽媽便已遣人去尋小雲去了。
平日裡戚夏月表現得大方又和善,李媽媽才會動了拿捏她的心思。此刻見她眉宇間隐有鋒芒,這才收斂了些。
“秦公子尋小雲,那這位俊俏公子呢?”李媽媽說着,也不容顧疏桐答應,便徑直握住她的手,卻又在頃刻間松開了。
她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極古怪,欲言又止地看了顧疏桐一眼,随即翻了個不易察覺的白眼,搖着扇子扭身離開了。
顧疏桐看着自己已被掐出紅印的手,疑惑道:“她……方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戚夏月點頭:“似乎是。”
“為何啊?我可一句話都未說。”顧疏桐覺得莫名其妙,還有些委屈。
“瞧出你是女子了吧?”戚夏月湊近低語,“這李媽媽一雙眼睛毒得很,手上不知摸過多少人。隻摸一摸,便知男女。阿娴先前也是被這樣認出來的。”
顧疏桐不解:“那你怎麼……”
“隻要不被她摸到就好了啊。”戚夏月理所當然道。
不多時,一個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匆匆走來,正是小雲。
她面容清秀,眉宇間帶着幾分揮之不去的倦色,見到戚夏月,眼中才亮起光,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語調輕柔:“今日來得好遲呀。”
“等着急了?”戚夏月笑了笑,攬着小雲的腰便往樓上走。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分給顧疏桐一個眼神,示意其跟上。
穆娴見的多了,但顧疏桐沒見過呀。眼見穆娴要推開一扇雕花木門,她一下子握住穆娴的手腕,深吸一口氣,問道:“呃……夏月她……”
“進去便知。”穆娴一眼看穿顧疏桐在糾結些什麼,一下子推開那扇門,拉着顧疏桐走了進去。
室内陳設雅緻,熏香袅袅。一進去,顧疏桐便瞧見正坐在案邊看着什麼的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戚夏月正在那翻着一個冊子,見顧疏桐進來,擡眼問道:“疏桐,你可通曉賬目?”
“略懂。”顧疏桐點了點頭,擡腳走至二人身邊。
戚夏月本就是随口一問。大甯女子主張“賢能貞靜”,便是名門之女所學也不過詩書禮樂、針黹女紅。
可疏桐不但會寫詩,還會射箭。平日出門也會随身攜帶一把佩劍,雖不知水平,但也能斷出她是會用劍的。
戚夏月的目光落在正認真幫忙算着的顧疏桐身上,與一邊默不作聲的穆娴對視一眼。
顧疏桐已執起朱筆,凝神細看賬冊。不多時,便在一頁末尾利落寫下幾行數字,字迹清隽:“大緻算清了,當是如此。”
小雲拿起瞧了瞧,贊道:“哎呀,算得好快呀!真是多謝姑娘了。”
戚夏月也接過瞧了一眼,沉吟道:“既如此,所差便不多了。待你生辰那日,我會帶着銀兩來此,助你脫籍。”
“多謝戚小姐。”小雲說着,便要跪在地上,淚已盈盈欲滴。
戚夏月一把扶住她,說道:“不必客氣,這本就是你應得的。”
小雲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憂色又起:“隻是……李媽媽慣會刁難。上月阿蘭姐姐想要贖身,李媽媽卻壓着她這些年賺的銀子不給她。翻出許多陳年舊賬,硬說阿蘭姐姐這些年吃穿用度倒欠館裡,最後隻肯給二兩銀子……阿蘭本就病着,直哭了幾日,李媽媽還不遣人來看……”
“唉……”戚夏月輕歎了口氣,又拍了拍小雲的肩膀,正色道,“放心,有我呢。到時帶幾個人過來就是了。”
“那阿蘭姑娘呢?”顧疏桐忽然開了口。
正流着淚的小雲聞言看向一邊眼眶也已泛紅的顧疏桐,抽泣道:“前幾日……人便沒了。那二兩銀子,李媽媽說是給她辦後事的……”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不報官嗎?她家裡人不管嗎?”
穆娴本在一邊搖頭輕歎,聞言擡起頭,一時屋内三人的目光都在顧疏桐身上。
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今日出來得晚,三人在那坐了沒多久,便離開了。
日影西斜,霞光漫天。三人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道走着,氣氛有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