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許:“楚局,你說的我怎麼聽不懂?我家境貧寒,自小就被賣進戲班子裡學唱戲,這些年來跟着戲班子走南闖北,哪裡都去過,就是沒去過京都城。”
楚非晚心知林清許根本不會信他,于是繼續說道:“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那是十年前的京都城,你還是葉老先生座下最得意的門生林渠,而是我隻不過是路邊的一個乞丐。”
林渠,表字清許。
取自:問渠那得清如許。
當年楚非晚被人算計趕出賀家。
當時他身上其實還是有點錢的,就想着經商,倒也賺了點小錢,誰知道錯信小人,沒過多久就賠的一幹二淨,淪落街頭成了乞丐。
那天京都城雨下得很大,楚非晚搖搖晃晃地走到斷橋邊上,打算投河自盡,一了百了。
恰好遇見下學回來的林渠。
河流湍急,又因為下着雨,一衆學生,沒一個敢下去救人的。
隻有林渠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水,将幾乎快要淹死的他從水裡撈起來。
那時的他抱着林渠哭的撕心裂肺,像是一條死狗,像是找到了發洩口,向林渠訴說着自己命運的不公,自己壯志難酬,自己一身抱負無所施。
林渠聽的很認真,會很認真的給他回答,安撫着他的情緒。
直到他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林渠将他身上的錢全部拿出來,那是一個繡着山茶花的錦囊。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4】。你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相信你不會再想不開了。如果經商不行,那就去東邊吧。”
楚非晚懵懂的不行:“東邊?”
林渠道:“對,東邊。洋人将槍指在了我們的腦袋上,妄圖以炮彈碾碎我們的脊梁,他們想要吞噬我我們大好的河山,他們欺辱我們的子民,狼子野心,對我們的土地虎視眈眈。可是我們的朝廷又是如此腐朽無能,既然如此,就離開京都城吧,離開這繁華一夢,闖出自己的一方天地。”
楚非晚當時還不懂,但他聽的熱血沸騰,他覺得林渠說的是對的。
“好,我去東邊,那你呢?”
林渠眼神堅定,一字一句道:“救國。”
他要挽大廈之将傾。
他要力挽狂瀾。
他要西洋人滾出他們的土地!
林清許有天賦,有才識,在京師學堂裡備受推崇,是葉先生座下的最得意的弟子,無論是政治還是軍事,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是天之驕子,是璀璨之明珠。
他和他的老師一起,改革政治,變新法,力挽狂瀾。
可是西洋人不給他們機會。
炮火連天,京都城淪陷,葉先生自戕,千年繁華,化作烏有。
他親眼看着國度消亡,看着大好河山煙消雲散,看着大地滿目瘡痍,卻無能為力。
那曾雄心壯志說出自己要救國的青年逐漸暗淡下去。
那是什麼真正讓他心死的呢?
是救國失敗。
是看着自己父母妹妹死于非命。
是看着洋人的炮火打到家門口,那些人依舊隻顧着自己尋歡作樂,肆意殘殺自己的同胞。
而他,别說是救國了,便是自己親人都救不了,何其可笑。
從那時候,林渠就變了,他成了如今的模樣。
那個光風霁月的人,放下引以為傲的筆杆,穿上戲裝,拿起了殺人刀。
楚非晚将那枚珍藏多年的山茶花的錦囊拿出來,遞給了林清許。
這錦囊是他的母親親手為他繡的,針腳細密,即使隔了這麼些年,山茶花栩栩如生,微端還繡着【渠】字。
是他母親繡的。
細節也對的上。
也難怪楚非晚知道這麼多,難怪他認出來自己,也難怪他對自己态度如此古怪。
查林清許自然查不出來,可若是查林渠這個名字,順藤摸瓜,那可就真的太容易了。
葉先生的得意弟子。
京都學堂的天之驕子。
昔日名利浮雲,全成了笑話。
也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有的隻是諷刺。
見林清許不說話,楚非晚又道:“我知道你的真實姓名,知道你的過往,如今也知道了你的所有心酸無奈。”
“林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也幫幫你好不好?”
迎着楚非晚希冀的目光,林清許眼裡沒什麼情感起伏,甚至比之剛才都要疏遠冷淡:“可我不信你。”
楚非晚是賀家人。
隻要是賀家人他都不相信。
他也不敢賭,因為賭輸了就是萬劫不複。
他現在還不能死,起碼沒報完仇之前不能死。
所以他隻相信他自己。
楚非晚一僵,旋即臉上又挂上笑容,低聲道:“沒關系,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的。”
林清許:“楚非晚,沒必要。”
楚非晚卻道:“可是我想這樣。”
“邂逅相遇,适我願兮【5】。”
“林清許,我找了你十年。”
“我做夢都想見到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心甘情願。”
林清許嗤笑一聲,沒再說話了。
十年尋找終于有了着落,又将這些年藏在心裡的話全都說出來,出奇的輕松。而林清許也沒再拒絕,這讓楚非晚開心的不行。
這是個很好的兆頭。
說明他可以慢慢來。
“頭發亂了,我給你梳梳頭吧。”
林清許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頭發,卻發現某人已經将發尾的發帶解開了,漆黑長發如瀑布一般散開,流水似的被楚非晚握在手心裡。
“随你。”林清許抿了抿唇。
楚非晚唇角上揚:“那就随我了。”
楚非晚從懷裡掏出一把銀梳子,按着林清許的肩膀坐在山茶花樹下的石凳上,自己則是站在他的身後,梳了起來。
動作輕柔,十分小心。
楚非晚看着那烏黑發絲間幾根雪白的發絲,微微皺眉:“趙曦說你的身體不好,需要好好調理,要不然……”
林清許道:”要不然活不到壽終正寝對嗎?”
楚非晚沒回答。
林清許道:“本來也沒打算活。”
楚非晚握住林清許頭發的手一緊,眼睛裡滿是難過、失落、傷心和自責,卻又不知道怎麼勸慰林清許,隻是沉默。
林清許仰頭看着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被逗笑了,調侃道:“楚非晚,你很怕我死?”
楚非晚直言不諱道:“是,我怕得不行。”
本以為楚非晚會否認的林清許張了張唇,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隻是淡淡道:“大家都會死。”
楚非晚卻道:“但你會長命百歲的,我會把你養的很好很好,我也會幫你,隻要是你想做的任何事物,我都幫你。”
林清許看的出來,楚非晚沒在騙他。
可越是這樣,他越不舒服。
“梳好了嗎?”林清許問道。
楚非晚得不到林清許回應也不氣餒,将發帶小心翼翼地綁回林清許的發尾,又将他耳邊的碎發往後撩了撩,這才道:“好了。”
林清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