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麼動聽甚至可以用嘔啞嘲哳來形容的下課鈴打響,高三九班内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做出反應。
這是第二遍下課鈴了,外面的天已經變成灰黑色,翟悉扭頭看了看窗外,樓下密密麻麻的人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湧向食堂。
翟悉心裡堵着的火又加了把柴,煩得他都有了低頭啃筆帽來消除憤怒的沖動。
一下午考了兩張試卷,本來就沒存什麼營養的大腦早就耗幹淨了,今天還剛巧輪到高三最後一波去食堂吃飯,去了也是舔鍋底,能吃的早就被高一高二的那群餓死鬼搶光了。
又餓又煩。
在跑去食堂吃殘羹剩飯和回宿舍吃泡面之間稍作權衡,翟悉果斷放棄了前面這個帶劇烈運動的項目,擡腳踢了踢前桌坐凳,不等餘停回頭,就下通知似的:“等會兒你自己去吃,我回宿舍。”
餘停每次考完試就犯困,别人在翻課本查漏補缺,他就捧着個演草紙打瞌睡。翟悉給他這兩腳挺帶勁兒,人清醒了,慢騰騰轉過身來,用袖口蹭着嘴角說:“你宿舍藏什麼好吃的了?”
“還能有什麼,就泡面。”翟悉又用大力蹬了餘停一腳。
“哦害……”餘停嘀嘀咕咕轉回身,“天天吃泡面你不膩嗎。”
膩。
非常膩。
哪怕他哥給他買泡面的時候很體貼地買了八種不同的口味,但吃到他這種牛羊豬肉不分的人嘴裡,也全都是一個樣兒。
翟悉光是想到那個棕榈油味兒,就已經開始生理性地想要幹嘔了。
最後一次下課鈴是在五點五十分,還有十分鐘,他翻了翻書包,在看到電話卡時猶豫了兩秒,忽然想到了什麼,于是順手塞進了褲兜。
一會兒去給他哥打個電話。
又硬着頭皮看了兩道标星号的易錯題辨析,一點兒也不振奮人心的下課鈴終于響起。餘停甩開卷子撒丫就跑,看來是餓狠了。翟悉瞅着往外沖的一個個背影哼笑,不急不慢地擰開水杯喝了口。
泡面就在宿舍櫃子裡躺着等他,又沒人搶,等買飯大部隊撤退了他再走。
不知道是哪個着急吃飯的跑太猛了,在走道裡往前沖時撞到了翟悉的桌角,整張桌子連帶着上面兩人頭高的書本都跟着劇烈地晃了晃。
“我靠,誰……”翟悉還沒來得及發作,桌上的書就呼啦一下跟潑水似地灑在了地上。
等他再一回頭,旁邊走道是空的,剛剛撞桌子那人早溜走了。
這小破教室地兒本來就不大還硬塞了六十三個人,擠得跟受刑一樣,哪個混球走路還他媽的不長點眼,弄出來這一屁股的混亂場面留給受害者本人收拾。
翟悉現在是煩上加煩,泡面他都不想吃了,他想吃人。
陰着臉蹲下去把書抓起來,他也懶得擺齊,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就踢球似地把凳子踹到桌底下,甩手走人。
天黑得好像更厲害了些,不過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放眼四周跟白日裡晴着的時候差不多。光污染太嚴重,到哪兒都是又亮又髒又霧蒙蒙的。
尤其這還是個滿大街都是人擠人的旅遊重點城市,翟悉都很難想象,這個到處都是人的地兒什麼時候有暗下來靜下去的時候。
這個時間點校園裡的人不多,他手插褲兜走在小道上,不是為了裝酷,喬天市的冬天太陰了,手放外面感覺到的甚至不是冷而是寒氣鑽到骨縫裡的疼。
手還好能塞兜裡避避風,腳踝就慘了,都快凍掉了。
——看來不能再拖了,吃完飯就立馬聯系他哥。
他抄了個近道,從空無一人的籃球場穿過,就到了女生宿舍的背面。
男女挨着,往裡走幾步就是男寝。
肚子咕噜了兩聲,來的早還愈演愈烈的餓意讓翟悉心煩意亂,看着近在眼前的希望,他加快了腳步。
忽然就有熟悉的聲音順着風鑽到他耳朵裡,翟悉立馬就挺直了腰杆。雖然在理智上很抗拒,但聽到的内容還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讓他忍不住轉過頭去。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星辰。
此星辰非彼星辰,不是挂天上亮晶晶那種,是個在地上爬的名不副其實的臭傻逼。
“快上去洗頭吧,”星辰捏了捏面前姑娘那雙被凍得粉嫩嫩的小手,“晚上等我,送你回宿舍。”
明擺着是順路回宿舍,卻被美其名曰為“送”。
那姑娘好像沒覺着這話有哪裡不對,羞怯怯地點了點頭,嘴裡喊着拜拜,手指卻還依依不舍地勾着男生的校服衣兜。
星辰摸了摸姑娘的手:“就這麼舍不得我啊?”
“操……”翟悉看到這一幕,之前的煩躁居然在頃刻間一掃而光了。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持續性的渾身麻痹。
像是被浸泡在一個滿是冰塊的大缸裡,不僅是手腳,連大腦都停止了運轉,傻呆呆的放棄了思考。
直到盯着星辰送走女生,他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勁兒來,緊接着就感受到了滿腔的憤怒——原來剛才是被氣麻了。
“喲,”翟悉把拉鍊從衣領落下一截,慢悠悠走過去,“這麼快就有新歡了啊,還是個女的?”
星辰看到他的那一刻似乎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揚起下巴,擺出來一副“在下各位都是蟲子”的氣勢,睥睨着翟悉:“關你屁事。”
這事兒的确跟他沒關系。
但他媽的……翟悉身為一個純粹的同性戀,最厭惡的就是那種從網上看了幾條爛俗的賣腐視頻就信誓旦旦自稱為基佬的死直男。很不巧,也很顯然,他前男友星辰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他們倆談了還蠻久的,算上暧昧期前前後後得有一個月了。可是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可懷念的,所謂的情侶關系也不過就是從各種搭子之間來回轉換,飯搭子,學習搭子,聊天搭子,上廁所搭子,也就這些。
雖說他倆前期關系還比較穩固,但最終,還是在翟悉堵着他在男廁裡企圖接吻卻未遂後,鬧得不歡而散。
當時星辰給的理由是性格不合适,現在看來……性格合不合适還得靠後,性别不合适才是首要原因。
“的确不關我事,”他沖星辰擺擺手,“我就過來隔應你一下,沒事兒了,滾吧。”
畢竟在女寝樓下,星辰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罵罵咧咧說了兩句連翟悉都沒聽清楚的話,就仰着頭走人了。
翟悉想對着星辰的背影翻個白眼,但太冷了他又懶得翻,就怨念滿滿地瞪了兩眼,回過身來繼續朝宿舍走。
住的地方在頂樓,五層。
雖然還憋着一口悶氣,但在爬樓梯的時候,這種憋屈的情緒卻離奇地消淡了。看來對食物的執念要比所謂的情情愛愛實際得多。
終于回到宿舍,推開門,迎面就撲過來一股混着臭襪子味的暖浪。他沖手背哈了口熱氣,要去拉開櫃門的時候,突然驚悚地發現——櫃子鎖着。
他沒拿鑰匙。
……今天還真是晦氣。
翟悉吐了口氣,癱倒在床上,對于這一天的鬼馬經曆,他已經無力吐槽了。
确認自己再餓下去會餓瘋後,翟悉歎了口氣,把校服拉鍊拉到頭,從鏡子裡瞅了瞅露出來的上半張臉。
劍眉星目,眼裡有種經過磨砺後沉澱下來的英氣,還挺帥。
這張臉給了他不小的動力,支撐他在這凍死人不償命的十二月裡從宿舍輾轉到食堂。
這個點沒幾個吃飯的了,穿着印滿油點子的保潔阿姨朝地面上灑了大面積的洗潔精水,翟悉小心翼翼地繞開潮濕的地方,走到唯一一個還亮着燈的窗口前,看到了他今天的晚餐。
看起來就很硌牙的小酥餅。
翟悉也沒有挑剔的資本,他扯了扯嘴角,無奈地說:“拿兩個。”
打飯阿姨很高興昨天中午做的餅這時候還能賣出去,很大度地買二送一,給翟悉用袋裝了起來。
刷臉付款的時候翟悉特别注意了一下,五塊錢。
喬天市十八中身為市重點高中,各種設施設備都很前衛。學校已經實現了在校生錢财的家校合作管理制度……用人話說,就是學生刷臉綁定了家長的支付寶,哪怕隻是在校園超市裡買了支筆,家長也會第一時間知道花了多少錢。
五塊錢有點少,翟悉怕他媽又唠叨說他不好好吃飯,又去超市買了瓶奶。
這個點超市裡的食物也被橫掃得差不多了,他也沒對這瓶奶抱太大希望,但擰開灌了一口,才知道他壓根兒就不該抱任何希望,這東西又貴又難喝,還有一股混着腥臭的塑料味,怕不是走了什麼後門才過的食品安檢。
“春光不負趕路人,上天不會辜負你的每一份付出……”
廣播站裡,明明甜美動聽的女聲卻很賣力地喊着一些雞湯文學,聽着有些别扭。
翟悉看了眼手表,時間不太充裕,但還夠他打個電話。
為節省時間,他跑到電話亭,先排上隊才從兜裡掏出來小酥餅,歇了口氣,硬着頭皮啃了下去。
十八中禁止帶電子通訊設備,連電話手表也不行。所有與外界的聯系,都是靠着人手一張的電話卡,而且恐怖的是,據說電話亭裡還安裝着監聽器,在這裡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一無所遺地記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