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和一衆同門站起身恭送老師。
老闆一走,會議室就炸翻天了。
“他怎麼也不說放假的事兒!咱們到底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啊?”一個挺擺的研三師姐皺着眉頭喊。
這一聲起,周圍應和聲接連不斷。
王玉儒低頭将椅子推入桌下,沉默地聽着大家對放假的憧憬。好像沒有人關注今天他彙報的内容,在意的,自始至終就隻有他一個。
他感覺自己很挫敗。
可好像也習慣了,内心并沒有很苦惱和懊喪。
周圍的議論聲逐漸轉為歡笑,王玉儒混迹其中,偶爾淡淡地陪着笑兩下,U盤被緊緊攥在掌心,冷汗沁入USB接口。
回到實驗室,本想整理一下這次組會的收獲,但他根本不能讓腦子冷靜下來,組會上被“特殊對待”的場面不停地在腦海裡循環播放。
對面周梓甄在收拾書包,趕今晚的高鐵。
王玉儒坐了一會啥也沒幹,實在坐不住,他從實驗室出來,跑到樓梯間的拐角,坐在最上面的一層台階上抽了會煙。
手上也沒閑着,看幾秒視頻就往上劃拉,他也沒有什麼想看的,就想要有個能夠吸走他注意力的東西而已。
好不容易刷到個搞笑視頻把他逗出了聲,他弟發了條消息過來。
-翟悉:你明天什麼時候回來?
王玉儒叼着煙,眼睛眯了起來。
馬允森對放假的事閉口不談,換言之,就是他們除了法定節假日外沒有多餘的假期。
他看了眼日曆,給翟悉回消息。
-王玉儒:下班就回去。
-翟悉:那我在家等你,一塊過除夕。
王玉儒習慣性地輸入“好”,剛準備回複,落在發送鍵上的指尖卻頓了一頓。
樓梯間空氣不流通,堆疊的白煙暈染不開,圍在眼前,安全出口的熒光标志像詐屍一樣映出刺眼的綠光,照着那煙霧把氣氛襯得更接地府。
王玉儒感覺這事似乎有些詭異。
往常翟悉都去他親爸那邊過年,年後回來也是神龍擺尾不見人,今年怎麼就突然夾着尾巴縮在家裡,屬實離奇。
他想了想,給翟悉換了個回複。
-王玉儒:你不回老家?
-翟悉:回,跟你一起去你爺爺那邊。
王玉儒收起煙,起身跺了跺腳,猶豫稍會還是對翟悉提出疑惑:怎麼回事?
-翟悉:沒什麼事兒,就是想和你多待幾天。
這小孩鬼話是扯得越來越溜了。
對此王玉儒十萬個不相信,但他也沒不講情面地直接戳穿,這個年紀剛一腳踏入青春期,心思敏感又細膩,多容忍點就能省去不少麻煩。
所以他沒再深究,簡單回應後就收起手機。
總躲在黑黢黢的樓梯暗角裡傷春悲秋也沒意義,雖然這次組會穿插了一段不愉快的經曆,但好歹課題定下來了,可以開始寫論文了。
他插兜踏上台階,轉入躁動的實驗室。
年底了還能心無旁骛地搞科研的屈指可數,王玉儒餘光一瞥,就準确定位到一大把坐在位子上摸魚的同門。
真好,還能摸魚。
他還是有點羨慕的。
平時的時間都不屬于他自己,不是替嶽新冉跑程序就是給馬允森幹雜活,偶爾閑了,還要被同門拽着遊戲陪練,現在終于可以自我支配了,他必須得趕一趕科研進度。
剛開始寫論文還有點抵觸,但和知識打交道的感受要比和人來往要純粹得太多,不知不覺王玉儒就發現自己沒那麼抗拒了,借着現在的手感誰要是給他一杯咖啡他就能坐着寫到天黑再天亮。
這個想法太發散了,王玉儒苦澀地笑了笑。
誰會給他咖啡呢,沒有人吧。
沒想到自己還會自作多情,王玉儒笑着搖搖頭,甩掉無關緊要的雜緒,他重新盯着電腦屏幕繼續賣力地敲擊鍵盤。
除夕當天實驗室隻剩三五個人堅守在崗位上,有海南的家太遠不回去,也有立誓要陪論文過年的卷王,王玉儒就很守時守矩,不和他們比誰更拼,下班時間一到就收拾書包直奔地鐵站。
坐十幾分鐘地鐵就到家了,但空手回家實在不好看,他又去逛了會商場,買了幾包水果和點心。
雖說就他和翟悉倆人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可畢竟是個年,太敷衍了總覺得寓意不好。
到家時暮色剛歇。
電視機放着春晚的後台采訪,給冷清的客廳添了幾分歡鬧聲。
茶幾上躺着拆得歪七扭八的零食袋,還有挂着紅油的外賣盒,一次性筷子斜斜地插在裡面,根據湯汁上層凝結的油脂不難猜出……應該是中午吃剩下的,放着一直沒動。
“哥,回來了。”翟悉從卧室裡蹦出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抓了把葡萄幹就往嘴裡扔。
王玉儒看他穿着睡袍四仰八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就這麼過年的?”
“爽啊,”翟悉難得從遊戲裡擡起頭,對王玉儒大手一揮,“我把監控線拔了,媽看不到,随便造。”
王玉儒從一片淩亂中好不容易扒出來一塊空地,放下剛買回來的東西。
“你又買了什麼好吃的?”翟悉聽到聲響,探眼瞅了瞅。
“随便買的。”王玉儒說。
“等會我嘗嘗。”翟悉應了一聲,又低下頭去看手機。
他的手機直接外放,估計是在看打遊戲的視頻,主播在那兒又喊又叫,翟悉看得咯咯笑。
和電視機裡賀新春的背景音樂這麼一混,倒還真有點童年裡年的味道。
王玉儒感覺心口好像不自覺地輕了許多,他脫掉外套,随手拿了個沙糖桔扒皮吃了起來。
“爸媽什麼時候回去的?”他問。
“啊?”翟悉沒仔細聽,笑着擡起頭才反應過來,“哦,昨天下午走的,就我給你發消息那會兒。”
“嗯。”王玉儒吃完橘子,起身打開冰箱。
“媽說她有包好的餃子,你找找,應該在冷凍上。”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冒出來。
“行,”王玉儒看了看冷藏,“還有不少菜,我看着再簡單炒兩個。”
“你下廚?”翟悉忽然大呼小叫。
王玉儒不知道翟悉在驚異什麼,這難道不是明擺着的嗎,眼前這位養尊處優的翟大少爺顯然也不是會做飯的料。
翟悉情緒格外興奮,在王玉儒身後左看看右看看來回蹦哒,嘴裡還絮叨着:“咦——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全能啊。”
王玉儒沒接話。
會做飯在他看來并不是什麼值得标榜自己的特長,這純屬也是被逼無奈,他親媽死的早,親爹又在外地工作,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吃一個人住。
直到高二那年夏天,胡潤妮領着個滿屋子亂竄亂喊的小能量包來到這個家,才結束了他漫長的獨居生活。
好像也有很多年沒做過飯了,不知道廚藝會不會變生疏。
“哥,既然你要做飯的話我也不能閑着——幫你幹點什麼?”翟悉已經開始挽袖子了。
“去收拾桌子。”王玉儒笑笑,想到什麼又補了一句,“你造的那些。”
“我這就去。”也不知道翟悉是跑的還是蹿的,一溜煙就回到茶幾前埋首幹活。
“想吃辣嗎?”王玉儒問。
“吃!”翟悉生怕他聽不見似的,聲音大得都能掀牆了。
“涼拌吃嗎?”王玉儒又問。
“吃吃吃!”翟悉抻着頭喊。
“好,我看着做,”王玉儒打開油煙機,手扶在廚房門把上對外說,“你收拾完就可以了。”
“那你做好了喊我。”翟悉蹲在茶幾邊擡頭看向他。
“嗯。”王玉儒關上廚房門,溫油熱鍋操刀切菜。
雖然喬天市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但蔥姜蒜下鍋炸開的瞬間,也鳴響了今晚屬于這個家的第一聲炮竹。
這個年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無趣。
王玉儒這麼想着,臉上不着痕迹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