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分秒必争的高三生而言,元宵節是不存在的,這一天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依舊是帶着焦慮和壓力在各種卷子之上奮筆疾書。
尤其是一模考試就快到了,課間班裡幾乎沒人擡頭,上個廁所都有成績要被人趕超的負罪感。
在這個節骨眼上翟悉是大氣不敢出,用勁兒比上學期期末還猛,昨晚上還在被窩裡舉着手電筒做了套化學卷子,這會兒困勁上來了,意志昏昏沉沉,他轉頭看看四周,發現遠處靠窗的張欽正以狗熊的姿勢蜷在桌上,瞬間翟悉就不困了,他要趁這混蛋睡覺的時候多學點習。
低下頭看了不到半分鐘,肩膀就被人敲了兩下。
翟悉擡頭,是班主任龔新陽老師。
“跟我出來一趟。”老師沖他招招手。
翟悉條件反射地緊張了起來。
他上次被龔新陽單獨叫出去的抓馬事件還曆曆在目。
那次被龔新陽告知“你媽要帶你去醫院”,翟悉吓得想了一堆有的沒的,結果剛回家就被胡潤妮帶去眼科醫院查眼睛,原因他都不好意思跟人提……不過就是下午在電話亭打電話的時候,眼裡被風吹進沙子了他随口吆喝了句眼睛疼。
到了走廊,翟悉闆着臉看向龔新陽:“老師,怎麼了嗎?”
“翟悉啊,我記得你高一是學校廣播站的吧?”老師問道。
翟悉啊了一聲:“高二也是,高三怕耽誤學習就退了。”
“太好了,是這樣的,”龔新陽搓了搓手,笑着說,“咱不是這周五要開百日誓師大會嗎,正好市裡領導來檢查,所以就想加兩個節目上去好看點……”
翟悉眉頭一皺,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出所料,龔新陽歇了口氣說:“你看看找幾個人排個朗誦,就那種鬥志昂揚鼓舞人心的,整個四五分鐘的,好弄不?”
“排節目?”翟悉真的不理解這些搞官僚主義的校領導們用的是哪一套腦回路,他嗤笑一聲,無語道,“可是下周就一模了啊老師。”
而且後天就是周五,他們似乎以為節目就像3D打印一樣能立馬成型,排練什麼的也通通不需要。
“又不耽誤,”龔新陽笑得更有親和力了,“念個稿就當放松休息了,而且誓師大會高三全員參加,你在下邊坐着聽那還不如上台表演個節目,你想想是這個理吧?”
翟悉撇了撇嘴,沒說話。
要說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龔新陽算是給玩明白了,接二連三地分析了組織朗誦節目的五條優點,翟悉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合理的不學習理由,猶豫再三,最終勉勉強強地點了個頭。
“那我試試吧,”翟悉說,“但是時間太緊了,效果不一定怎麼樣。”
龔新陽立馬樂得拍手:“你能弄就已經很好了,稍微搞搞就行,不用講究那麼些。”
有了班主任這份保證,翟悉心裡就有底了,下節課上走了十來分鐘的神,基本上就把節目編排設計好了。
他接任務的時候沒多想,開始行動才發現通往結果的路徑并不簡單。
下課鈴一響他就去别的班找人,把當年混廣播站的朋友都拉攏了一圈,才隻有兩個人願意參加。
人太少了不好看。
翟悉在自習課上抓耳撓腮犯愁了老半天,餘停回頭好幾趟勸他:“你别想太多了,耽誤學習。”
他擡眸瞄一眼餘停,臉的确是轉向他的,就是那雙眼有點特立獨行,早就略過他往後瞧了。
……到底是誰在多想。
翟悉壓根沒心情揭穿餘停的小心思,他握着筆在打草紙上打圈,微微歎氣說:“就排節目這點小事還耽誤不了我。”
“嘿喲,”餘停笑起來,“老翟,上次我回頭你就做的這道題,十分鐘了,還沒做完呐?”
翟悉踹他凳子腿,氣笑了:“做你的題,别多管閑事。”
雖然嘴上死不承認,但心虛是實實在在的,一節課沒寫幾道題,光琢磨着怎麼勸人歸降去了。
不過也沒白想,翟悉又跑了兩個課間,憑借着一套無懈可擊的話術,成功拉了兩個拒過他同學入夥。
朗誦五人隊宣布正式确立。
人定下來,接下來就是稿子了,回宿舍前他用教室多媒體查了查,搜出來的文稿不是故意煽情就是強行熱血,都差點意思。
晚上熄燈後,他躲在被窩裡想自己寫兩句,憋了幾分鐘快憋得喘不動氣了也沒憋出來幾個字。
對于他這樣的物化生理工男來說,和文藝相關的東西果然還是太超前了些。
他郁悶地扣上筆帽,關上手電筒從被子裡鑽出來。
翻過身躺正,他盯了會偶而被路過的車燈耀亮的天花闆,終于承認了自己的江郎才盡,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他這輩子是沒法做一個六邊形戰士了,但好像感性思維和理性思維也不是顧此失彼,就比方說王玉儒,一個純粹的理科生,高中那會兒就拿下過好多個征文比賽的一等獎。
等等,王玉儒。
翟悉立刻坐起來,借着室外的亮光摸索到衣兜裡的學習機,在備忘錄裡寫了一行:【哥,能看到嗎?】
等了一分鐘沒有任何變化。
他試着下拉刷新,沒想到還真叫他刷出來了點新東西:【能看到,怎麼了】
我去去去!
高級!
還能進行實時對話!
翟悉大為震驚,他突然興奮起來,盤起腿來認真和王玉儒聊天。
【能幫我找份朗誦稿嗎?要勵志的,激發學習鬥志的那種。】
【可以,要多少字】
【你念念五分鐘左右,還得朗朗上口,哦再幫我搭個配樂,我百日誓師大會上要用。】
【你要朗誦?】
【對】
【不耽誤時間嗎,必須參加?】
翟悉哼笑,真是有錢人不識人間疾苦,那些學習好的似乎永遠都不可能體會到他們中等生天天在學校打醬油的心情。
他在備忘錄裡寫:【沒有強制要求,但我就是想參加】
這是他高中三年唯一能上領獎台的機會了,估計他哥這種領獎台都上膩了的人,想破腦袋也無法理解這種無用又偏執的行為吧。
王玉儒隻回了個單字:【好】
翟悉對王玉儒的執行力不抱有任何懷疑,躺在床上幻想了一會周五在全校師生面前一展雄風的場景,再打開備忘錄,完整的朗誦稿就已經準備就位了。
文稿底下王玉儒還列了幾首合适的配樂。
他大體讀了一遍,語言很流暢,情緒遞進也到位,雖然沒什麼一眼望過去就金雞獨立的亮點,但用在領導面前絕對滿分。
翟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定下了這份稿子。
第二天一早他爬起來用班裡的打印機印了六份,方便大家熟悉内容。出于安全考慮,他還專門跑了趟班主任的辦公室,讓龔新陽審審稿子。
龔新陽似乎對朗誦的東西不感興趣,把白紙黑字的A4翻了翻,眉頭忽地一皺:“就拿着這個紙讀?”
翟悉知道他在顧慮什麼:“可以在外面套個紅夾子。”
“套夾子也不好看,”龔新陽把朗誦稿往桌上一拍,“我看電視上那些朗誦的都是脫稿,這稿子又不長,你們抓緊背背也還來得及。”
“直接念不就行嗎?”翟悉有點煩。
“哎呀,背東西對你們來說都是很easy的事情了,”龔新陽說,“你們今天白天抽空背好,晚自習來給我看一下整體效果。”
翟悉這才深刻地領悟到擔下來朗誦這事有多費勁,并且開始質疑他來這一趟的意義——自找苦吃嗎?
他想再辯駁一下,但龔新陽卻語重心長地說:“我也是為你們好,難得有這麼個在全校面前展示的機會,好好把握啊。”
“可是,”翟悉還是不甘心,“背稿子太占時間了……”
“就這一天了,占還能占多少時間,”龔新陽把手搭在翟悉肩膀上拍了拍,“去吧,我看好你,好好弄。”
從老師辦公室回來,翟悉去之前那股氣就已經洩了大半。
主要是他們要背稿,要排隊形,要練習配合……那習還學不學了?
真要說對學習有多熱愛那有點天方夜譚,但在一個“多拿一分幹掉千人”的叙事裡,稍一放松那種立馬要被人幹掉的恐懼感就會如影随形地籠罩上來。
但翟悉骨子裡就不是始亂終棄的個性,既然選擇做一件事,他就會從一而終把這件事做好。
把自己說服之後,節目排練工作就開始動工了。
排節目要顧及節目成員的課餘時間,是一件大費周章的事,翟悉已經盡力地去壓縮了,但為了保證質量還是用去了一節自習課來練習。
為了排節目下午他都沒來得及吃飯,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把翟悉自己感動壞了,但想想明天的隆重登場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晚自習五個人去龔新陽辦公室聲情并茂地表演一番,得到了班主任的首肯,翟悉信心倍增,安心等待次日誓師大會的到來。
周五這日老天賞臉,是個豔陽天。
誓師大會十點開始,翟悉坐在座位上時不時瞄一眼表,盤算着何時動身出發去後台準備會比較合适。
龔新陽進屋宣布讓同學們抱着椅子去操場時,目光在他身上流連了幾秒。
果然等翟悉開始動身,龔新陽就就隔空沖他屈屈手指:“翟悉,過來一下。”
“老師。”快要上台了,翟悉這時候分外安生,老老實實走上前聽從指示。
“翟悉啊,有一點小情況我得跟你說明一下,”龔新陽說話語速很急,面上略顯尴尬,“市裡領導來晚了,得中午才能到這來視察,為了不耽誤大家學習時間,咱年級主任決定誓師大會就走個基本流程……你們那些節目就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