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翻書的聲音綿長無休。
翟悉是唯一與衆不同的那位,别人都找到相應頁面開始對答案了,他還伏在腿上翻桌洞。
“操,”把桌洞幾乎掏了個空後,他不情不願地承認道,“落家裡了。”
前桌張欽要死不活地哼笑一聲,翟悉聽着這動靜整個人就要爆,蹬直右膝在他椅子腿上來了一腳。
“傻逼。”張欽頭也不回地罵了一句。
翟悉當即反擊:“你他媽——”
“翟悉你說什麼呢,嘴巴放幹淨點!”生物老師耳朵裡估計放了髒話擴音器,隔了半個教室都能聽到,她抓着三角闆砸講桌,氣急敗壞地說,“再讓我聽到一句就上後頭站着去,别整天兒個的不學好。”
“張欽先……”
翟悉話還沒說完就立馬被截了去——老師已經舉起粉筆講課了,根本沒有給他任何反駁的空隙。
又吃了個癟。
他咬着唇撕扯了一下嘴角,扒出來一本與課堂無關的錯題集悶頭複習,同桌戳戳他問要不要一起看她的,翟悉擺擺手:“不用。”
是該追求效率的時候了,生物老師講課拖拉,在她課堂上幹别的随便什麼事都比聽課的時間利用率要高。
翟悉也沒有完全屏蔽外界噪音的能力,偶爾也會被打雞血的幾句話擾亂思緒。尤其是當生物老師帶着居高臨下之意,叉着腰強調現如今的高考題都是在篩選創新型人才的時候,翟悉總有種被她判入保守派的幻覺。
好不容易撐到了下課,他抓起電話卡拔腿就跑。
一路沖刺到電話亭,翟悉手指發軟地撥出号碼,等待接通的話筒外端,是他粗重的呼吸。
課間時間金貴,他不想浪費在排隊上。
電話接通,傳來王玉儒“喂”的聲音,翟悉舔了舔發幹的唇面,扶着亭子側壁笑了起來。
“哥,是我,我又忘拿東西了,你回去看看我桌上有沒有生物大本,晚上幫我送過來呗。”翟悉覺得自己真配得上不要臉三個字,說這話時面紅氣粗完全不是因為羞愧,純屬就是跑累了。
“好,”王玉儒停了稍刻,“你需要什麼,可以直接在學習機上和我說。”
“我知道,我今天就是覺得煩,想找個人說說話。”翟悉手指摸索着話筒,氣息逐漸趨于穩定。
王玉儒說:“煩什麼。”
人在暴躁的時候隻是想找個出口把情緒倒出去,所以刨根問源的必要性不大,翟悉也不想把學校裡這些屁大點事兒供出去讓王玉儒當笑話聽。
沉默幾秒,他稀松平常低笑了兩聲,把聲音僞裝成陽光照滿的樣子:“還能什麼,被學習煩的,一模沒考好感覺我魂都被吸走了。”
“隻是一次模考,過去就别想了。”電話那頭平心靜氣地說。
這東西也不是說不想就能不想的,翟悉由衷地歎了口氣:“你說得輕巧,”頓了一頓,他兀地笑起,“哦,我忘了,你不理解也正常,學霸壓根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王玉儒也笑了,他的笑不怎麼開懷,有點酸酸的味道。他先是小聲說了句“還行吧”,像是有所遲疑,緩了口氣才又補上倆字:“都有。”
“你那是選擇太多挑花眼了的煩惱吧,”翟悉笑了笑,“我都沒得選,能考上哪就去哪。”
王玉儒聲音很輕:“考上之後都一樣。”
“你一個頂尖學府的研究生跟我說這話合适嗎?”翟悉倚靠在亭子上,哼笑着擡眼看天,“說這些虛的多沒意思,你還不如跟我說點殘酷的大實話。”
話筒裡響起幹爽的笑聲。
王玉儒的笑像沙漠裡吹來的風,他笑過之後聲音都變得活絡起來:“要聽殘酷的?”
“對,越現實越好。”翟悉說。
“那你就想想前天,”王玉儒開始一碗接一碗地給他端毒雞湯,“如果你沒考好,你的成績就會反複不斷地被提起,成為她用來束縛你控制你的理由,你沒有選擇,隻能服從安排,去你不喜歡的地方學她喜歡的專業。上了大學也不會安逸多少,電話一遍遍地打來,讓你通過考研來彌補高考的失利……”
翟悉聽到前兩句就已經要喘不動氣了,他沒忍住咳了下從中打斷:“哥哥哥可以了,我學習的熱情已經達到巅峰,現在就忍不住想回去學習了。”
王玉儒平靜地回應:“去吧。”
“那晚上見,”翟悉手指卷着電話線,就好像把兩個人的對話纏在了指尖,他努了努嘴,發号施令似地說,“記得給我買零食。”
“嗯。”王玉儒應聲。
補充完精神食糧,翟悉的動力節節攀升,這一天的亢奮勁頭少說也是打了幾十罐雞血的檔次,下午餘停喊他去吃飯,翟悉都大手一揮給拒了。
他還存了點燕麥片,用熱水泡一杯晚飯就能解決掉。
“發奮圖強了啊,老翟。”餘停趴在他桌子旁邊,抻着脖子瞅他在做什麼題。
翟悉埋頭解題,就抛了倆字給他:“嗯。滾。”
陷入沉思時的翟悉眉頭緊鎖,看上去帶着兇狠之氣,餘停自知招惹不起,拍拍翟悉肩膀鼓勵說“你學吧”,然後老老實實地從教室後門溜出去吃飯了。
教室裡的多媒體是沒有電子資源的苦逼學生們接觸網絡的唯一途徑,晚自習下課後,班裡網瘾最強的少年——人稱“網管”,就會雷打不動地坐在主機前,咔咔咔地操縱着鼠标。
翟悉正專注地做着往年數學壓軸題,隻聽見周圍一片躁動,緊而随之的是男生們連成一片的起哄聲。
他擡了擡眼。
許多男生勾肩搭背地圍在電腦前,好像在鑽研什麼絕世珍寶。
瞥了眼表,也差不多該出發了,翟悉扣上練習冊,離開之前順道伸脖子往那撮人聚集的目标上瞄了一眼。
看到畫面後他遲鈍了些會兒,才意識到這些個男生團在一塊是為了看那種兩性擦邊戲。
聚衆發情啊,難怪有一股騷了吧唧的臭哄味兒。
翟悉扭頭正要走。
該死不死的網管看到了他,還滿嘴戲谑地當衆說:“哎翟悉你别走啊,怎麼了,這個不合你胃口?”
立馬有人接話:“翟悉得看胸肌猛男,力氣大的那種才能滿足他。”
随即周圍響起一陣猥瑣的笑,其間還夾着幾句不帶好意的調侃。
“那給他找個國外的基佬片。”
“用不到咱們給他找吧,他回去肯定早就不知道看過多少了。”
“就是啊他對象都談過,保不準早被人那什麼過了……”
“……”
操了個蛋的。
要是自控力再差點,翟悉早就已經口噴蓮花了。
他喜歡什麼樣的還遠遠輪不到這群不要臉的□□驅使物來評判。而且,媽的,最讓他胸腔膨脹的是,這撮狗屎蛋子似乎一緻把他看作情愛關系裡的下位者,并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理所當然地用低成本低代價的言語行為來嘲諷和戲弄他。
啊西,誰來給這群隻知道二進制的白癡們科普一下0.5。
如果放在平常日子裡,翟悉肯定要揪着這夥人大開嘴炮,但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隻好先放這群傻逼們一馬。
“……”翟悉咬着牙根發話,“别他媽整天裝個牆面擱臉上,管好你們自己吧。”
他說這話挺響亮的,說不上不卑不亢,但震懾力十足,以網管為中心的一夥人紛紛向他投來呆滞的目光。
翟悉沒有繼續搭理他們的欲望,他嗤了一聲,轉身大步流星走出了教室。
無所謂。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那麼多醜八怪,别看他們就不會惡心到自己。
而且,惡毒的聲音無處不在,他早就聽得耳朵起繭,見怪不怪了。
抵達南牆之下,翟悉熟門熟路地爬上雙杠,撐上石台的手被石子兒硌了下,他“卧槽”一聲,趴在牆頭上猛一頓搓手來緩和疼痛。
“怎麼了?”
翟悉循聲擡起了眼,王玉儒正站在店門外光影交錯處,夾着香煙的手指劃過褲面,像偷了錢要藏起來似地背到身後。
但在他面前,那團剛吐出來還沒散盡的白煙說明了一切。
翟悉笑了,直起身子沖王玉儒揮手:“剛剛壓着小石子兒了。哥我的書你找着了嗎?”
“嗯,”王玉儒起範兒準備扔東西,“還有吃的,都在包裡了。”
“等下,”翟悉感受到肚子向他傳來的饑餓信号,于是放眼整條外賣街,看到還有很多家店面依舊燈火通明,就放心地随手指了指,“哥,我餓了,你去給我買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