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在地上的書本,翟悉和王玉儒分了三趟才搬下樓。
到樓下翟悉就給王宇打電話說在教學樓前,王宇還沒吭聲,胡潤妮的聲音就從附近穿插進來:“外面太堵了,車停在外面進不去,我把書推過去,你們先去收拾宿舍。”
翟悉扭頭一看,他媽推着個生鏽的老式小推車,滿是幹勁地朝他這邊闖過來。
“這車有年頭了啊。”翟悉打趣說。
“跟純惠媽媽借的,”胡潤妮停下車,“她正好今年大學畢業,學校也是不讓車進,她媽就把老家推車弄來,一趟趟給她把東西運出去的。”
張純惠算是他半個發小,他們小區搭夥玩大的幾個人都喊她大姐,小時候偶爾還一塊玩玩,這幾年去外省讀大學就沒消息了,翟悉眯眼想了想,問道:“她畢業了打算幹什麼?”
“人家小姑娘比你省心,考上教師編了,回來就是老師。”
“她當老師?那豈不是誤人子弟,”翟悉餘光裡發現王玉儒站在一邊聽得很認真,連忙扯開話題,“媽,這邊交給你了,我跟我哥去收拾宿舍了。”
胡潤妮臨了又數落了他幾句,翟悉沒理,拽着王玉儒的手腕撒腿就跑。
撤退大部隊都在宿舍樓這邊聚集,樓道裡的人發水災那樣多,翟悉怕王玉儒走丢,一直把他拽得很緊。
到宿舍他才松開手:“我住這邊。”
“嗯。”王玉儒點點頭。
宿舍的東西比較雜碎,一兩趟運不完,翟悉先把被褥那一套打包好,讓王玉儒提前往下搬。
王玉儒前腳剛出宿舍,他舍友就一臉耐人尋味的表情,笑着靠過來盤問:“剛剛那是你什麼人啊?”
翟悉瞥了他一眼,嘴角無力地抽了抽。這該死的八卦心,什麼時候能夠死絕。
“我哥。”他不願多說。
“你哥……叫王玉儒?”舍友不确信地問。
“你怎麼知道?”翟悉渾身忽地發冷,然後下意識地撒謊,“他跟我爸姓,我跟我媽姓。”
但舍友并沒有在意他的後半句,而是打開手機,找出一張宣傳單來遞給翟悉看:“我草,6嗷,這是你哥不?你哥東大的啊。”
“什麼東西。”翟悉掃眼過去,在那頁宣傳上看到了他哥的一寸照。應該是專門去攝像館拍的,精緻漂亮,就是表情太端着了,不如他本人更好看。
“你哥沒跟你說嗎?”舍友很驚訝,“就是去東大研學的通知,他是裡邊的經驗傳授員。”
翟悉腦子裡還是懵懵的:“這什麼時候發的通知,我怎麼沒印象。”
“咱班壓根就不可能有人考上東大,發這個幹什麼?這我朋友他們奧賽班發的,我朋友也考不上,他就是想去玩,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
“要多少錢?”翟悉問。
“兩百,”舍友挑了挑眉,“你要去嗎?”
翟悉勉強擡擡嘴角:“我哥有演講啊,那我不得去看看。”他默算了下自己的微信餘額,感覺大差不差,才說,“讓你朋友幫忙一塊給報上名吧,謝了。”
“沒問題。”舍友承諾下來,抱着手機到一邊和他朋友溝通這件事去了。
翟悉低頭整理行李箱,一抹與周遭哄臭味絕緣的淡香繞了過來,不用看也知道,是王玉儒搬完一趟回來了。
注意到舍友從床邊坐起,翟悉蓦然間呼吸一緊,剩下的幾件衣服被随便掖進行李箱,密碼鎖咔哒扣上,就連人帶箱地往外推:“你先把行李箱拿下去。”
王玉儒被他搡得險些沒站穩:“還能再拿一個。”
彙入人員密集的走廊,翟悉才停下來,躲閃開王玉儒的目光,偏着頭說:“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再弄一包出來。”
“行。”王玉儒說。
回到宿舍,翟悉還是忍不住把目光往舍友那邊瞟。他的心路早已經慌不擇徑,亂七八糟塞了一袋子東西送出去,才逐漸剝骨抽筋似地搞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
他害怕舍友多嘴。
他不想讓王玉儒知道自己報了東大的研學。
以他的成績,去喬天财經大學研學都有點不自量力,去東大參觀的理由實在昭然若揭,圖的就是看他哥那場經驗分享會。
翟悉想隐藏起來這種暗中關注的行為,又矛盾地希望王玉儒知道自己是為了他才參與的這次活動。
他也不能捋清這背後的終極邏輯,反正最後是打定了偷偷去給王玉儒一個驚喜的主意,所以,他找到了自己忐忑不安的理由——前期做保密工作的過程,都比較刺激。
于是後來兩趟,翟悉就把王玉儒拒之門外,最後他們把水壺暖瓶一些易碎品搬下來,宿舍這邊的工程也就竣工了。
兩人并肩朝校門口走去。
“這就走嗎?”翟悉四下看看。
王玉儒輕笑:“不舍得了?”
“不是,”翟悉矢口否認,“我在想要不要去操場給那對新婚夫婦扇點氣氛——想想還是算了,餘停是無所謂,但毛可芯,哦,就是他女朋友,有點社恐,估計不想讓咱去湊熱鬧。”
王玉儒嗯了一聲。
他反應有點淡,翟悉就立馬開始反思自己。細琢磨一下,自己當下的狀态也有點蹊跷,鮮少有人在青春散場的時候興奮得像燒了高香。
“哥,正常人這時候是不是應該失落一下。”翟悉抱着水盆假哭兩聲,還故作深沉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挺能演啊,”王玉儒苦笑,“正常人,不都是趕緊回家補覺?”
“我現在高興得睡不着。”翟悉踏出校門,無意識地哈了一聲。
“看樣子高考還不夠累。”王玉儒打開胡潤妮在群裡發的位置,開始導航。
翟悉供認不諱:“确實不累。我真沒想到高考這麼幸福,媽這幾天天天給我好臉色,爸也大老遠回來陪我,你那麼忙都還能抽時間和我打電話,再讓我考一次我也願意。”
“這是在想什麼,”王玉儒被他愁得,皺着眉忍俊不禁,“我沒那麼忙。”
“還說沒有,”翟悉哼笑,“我在咖啡廳等你一下午你都沒來。”
“下午是真有事兒,”王玉儒跟着導航來到路的斜對面,擡手指了指,“車在前面。”
“哦。”翟悉不滿地抿住唇。他哥可真會挑重點,“等你”是絕口不提,估計和他英語聽力一樣,就挑三揀四地聽到了個“下午”。
爸媽都站在車旁,像迎賓一樣恭候大仙駕到。翟悉剛靠近他們,胡潤妮就搶走了他手裡的行李,王宇則是給他拉開了車門,待遇高到翟悉一不小心就扭頭跟王玉儒說了心裡話:“你看啊哥,就說幸福不幸福吧。”
王玉儒像看二愣子似地砸吧砸吧眼,木聲說:“嗯,幸福。”
“诶嘿。”翟悉變身一樣跳進車裡。
緊接着胡潤妮和王宇陸續上了車,翟悉還在等王玉儒,他爹卻率先起步,一連串操作把他給整暈乎了。
“不是,我哥還沒上車。”他提醒道。
“哦,你哥去還推車了。”王宇說。
翟悉拍拍副駕駛的車座肩膀:“我也沒事兒,那我跟他一塊去玩會。”
誰知胡潤妮唱戲一樣瞬間變臉:“你去幹什麼?瞎鬧,趕緊回家。你哥高考完就自己出去找兼職鍛煉自己,你看看你,滿門心思就是玩。”
“……”熟悉的感覺。
以經驗來看,此時服從的性價比更大,翟悉不敢多話,“哦”一聲,就癱瘓在車座上開啟了待機模式。
高考後回家的第一頓飯,必然是盛宴。
翟悉等王玉儒回家吃飯,但胡潤妮攆驢推磨似地一直催他快來吃,他等不及給王玉儒打了個電話,才知道這人送完推車就回學校了。
真卷。
歇一晚上陪我吃頓飯又不會立馬就落人一截。
但直覺又告訴他,王玉儒今天的忙碌不止是學習工作那麼簡單,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把自己從身體裡抽離出去,再裹上一層不透明的盔甲,阻斷任何有機會袒露真實自我的途徑。
就是感覺有點……翟悉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有點在努力表演很開心的樣子。
這頓晚飯吃得心不在焉,飯是好飯菜是好菜,可他吃了沒幾口就飽了,然後頂着胡潤妮“一桌好菜喂了狗了”的氣憤凝視,把自己關回卧室裡。
王玉儒是咋了……
想不明白他哥究竟是哪裡不對勁,翟悉郁悶地歎了口氣。
他又跟頭腦風暴似地回想了很多,忽然眼前一亮,翻開通訊錄找到壓箱底的周梓甄,發消息問:我哥最近怎麼了?感覺他狀态不是很好。
對面回消息很慢,隔了半小時才答複:是有點事兒,他的研究成果被别人占了,心裡肯定不爽。
-翟悉:誰這麼缺德,占我哥研究成果?
-周梓甄:我們組一個博士。
-翟悉:哪個?
-周梓甄:就那個姓嶽的,你應該跟他打過球。
-翟悉:我靠。
-周梓甄: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大家都知道,但誰也沒辦法,他借勢欺人,欺負到你哥頭上你哥也不反抗,就隻能受着呗。
翟悉看着屏幕上的這段話,身體被氣得發麻。這時候要是給他點煤氣,他能直接拿去引爆地球。
他咽了口唾液:行,我知道了。
收起手機,翟悉出去洗了個澡。
胡潤妮隻要看見他就得啰嗦幾句:“洗完就睡哈,明天早點出去問問周圍有什麼暑期工,别閑在家裡不動彈。”
“嗷。”翟悉也沒聽清她囔囔的什麼,先應下再說。
他一臉不悅地摔門走進浴室,擰開花灑沖澡,水有點偏涼他也懶得再調,洗完套上睡衣就悶聲不吭地鑽到床上。
微信裡好多未讀消息,菜市場一樣熱鬧。
大緻浏覽了遍,他才搞清楚是餘停和毛可芯官宣了,好多同學都難以置信,問當事人,當事人不予回應,這才跑來跟翟悉探尋戀愛背後的細枝末節。
翟悉一律回說:不清楚。
這天晚上大家好像都變得很活躍,離開了束縛,應當是與惬意和自由抱個滿懷,可翟悉就是死活提不起興緻來。
他滿腦子都在想一個人——嶽新冉。
早就看出來這不是個好東西了,打球都不好好打,老犯規搶球的人,定然是個孬種。
還敢搶他哥的研究成果,簡直沒臉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