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的聲音并不清晰,但翟悉還是聽濕了眼睛,他哭着往前走了兩步,不知道說什麼,隻是好想抱抱眼前的人,他感覺他哥快要被什麼東西給壓垮了。
剛剛吐的煙霧還郁郁地積作一團,王玉儒擡手阻攔:“這邊味大。”
翟悉嘴唇發抖,揪住王玉儒的衣角扯了扯:“哥,你送我回家吧。”
王玉儒低頭在翟悉的手腕上瞥了眼,然後抽開,往旁挪了一步:“好。”
他們默不作聲地下樓,跟幾個師哥打過招呼就可以撤退了。
還是王玉儒打的車,司機距離十公裡,有些遠,翟悉靠在轟趴館的圍牆上,看着王玉儒筆挺的背影,有點鼻酸。
他感覺他哥就像是個岌岌可危的城樓,靠着幾根殘垣斷柱死撐。
關于王玉儒的經曆他所知甚少,但就昨天的報告内容來看,和讀研之後的狀态可謂是天差地别,就是不用腦子想也能猜出來,王玉儒在如今的課題組裡過得有多憋屈。
“你晚上别回來了吧,”翟悉盯着他哥的後腦勺,“在家睡會。”
王玉儒回過頭來:“你點的生蚝還沒吃上。”
“便宜那夥人了,”翟悉低頭看着腳尖,不想讓王玉儒看見他哭過,“要不下次我們也買了食材在家自己烤,你烤的肯定比他們烤的好吃。”
“也行。”王玉儒笑了下。
翟悉用腳驅了驅附近的石子兒,那種酸澀的勁兒随着他的動作逐漸發酵,他受不住,直接一腳踢開了那些碎石:“所以你以後能不能對自己好點。”
王玉儒沒吭聲。
他看不見王玉儒的反應心裡發慌,眼皮悄悄往上擡了幾分,發現他哥壓根就沒什麼表情,眼神平靜無波,仿佛與這世間的情愛都絕緣了般。
“喂,聽到了别裝聾,”翟悉不争氣地發起了脾氣,“對自己好點行嗎,發燒就休息,喝酒頭疼那就不喝,那個煙也是,能别抽就别抽。”
王玉儒終于有了絲絲動容:“好。”
“你老師給你安排的活幹不了大不了就不幹了呗,别逼自己硬幹,還有誰要是搶你研究成果,你就報複回去,告他,舉報他,背地裡搞他,别讓自己受委屈……”翟悉說着就發現他哥的眼神變調兒了,吃驚與惶恐交錯閃現其間。
“你都知道了?”王玉儒說。
“……”翟悉真想給自己來一巴掌,他咽了咽口水,如實招供,“周梓甄跟我說的。”
王玉儒的眉頭微皺,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司機師傅來了。
多虧司機來得及時,這個話題在上車後就徹底終止,路上誰也沒說話,陪師傅聽了幾章AI讀的現代後宮文學,到小區門口下車的時候,翟悉的臉都快要因為憋笑給憋出血來了。
“大叔品味獨特,這麼大年紀了還聽校花校草,給他開個成年人防沉迷通道吧,”終于能笑了,翟悉先自顧自地喘笑幾口,才轉過去盯着他哥,“你喜歡看這種的嗎?”
王玉儒也笑着:“這種在我們初中很流行,當時看過一點。”
“咦——還是我們吃得好,”翟悉啧啧兩聲,“那你現在還吃得下這口嗎?”
“不太能看進去了。”王玉儒說。
随即兩個人就圍着看過的書聊了起來,果然和翟悉猜的一緻,他哥從高中後看的就全是文學著作,而且按照他哥的标準,上一本讀的通俗小說還是阿加莎的偵探文學。翟悉看的全都是些男男網絡小說,他還得苦思冥想好一陣,才記起來上一本讀的文學名著是高一學校讓統一購買的水浒傳。
話題在推開家門的一瞬間被打斷。
“你幹什麼去了,也不看看幾點了,現在才知道回家!”
胡潤妮的聲音出現,讓翟悉與世隔離的沉浸式聊天和現實重合。他給王玉儒使了個眼色,轉頭拿他哥當擋箭牌:“我找我哥去了,他也回來了。”
“诶,玉儒回來了,”胡潤妮擦擦手從廚房裡走出來,“正好,我今天做涼拌做多了,你拿一盤去給純惠她媽送過去嘗嘗。”
王玉儒應聲說好,擦擦手進了廚房,端出來一盤盛得滿滿當當的涼拌菜。
“我去,你歇着。”翟悉從他哥手裡搶過來。
“讓你哥去,你瞎摻和什麼,”胡潤妮正好走過來,一巴掌招呼在翟悉後背上,“你幫忙收拾桌子吃飯。”
“讓我哥收拾,”翟悉護着盤子撒腿就跑,“等我回來吃飯!”
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執行力,聽到張純惠他滿頭是勁兒,牛氣哄哄地找上她家,帶有擾民傾向地嘭嘭砸門。
門打開,一個溫婉的女生立在玄關,看向這位不速之客的眼睛逐漸放大,她驚喜地掩了掩嘴角:“翟悉?”
“我媽做多了,”翟悉把菜盤怼進去,“讓我分給你媽點兒。”
“哇塞,謝謝阿姨,看着就很好吃,”張純惠接過來,上下打量着他,“幾年不見,你越來越帥了哈,都成大小夥子了。”
翟悉沒感覺到重逢的喜悅,他本能地體會到一股厭煩,索性也沒說什麼好話:“嗯,你也老了。”
張純惠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模樣變了性子還是沒怎麼變呢,跟你哥多學學,”她頓了頓,“诶,你哥回來了嗎?”
翟悉一眼看穿她的明謀暗算,心裡很是不屑,就這點小伎倆還想來搶他哥?要不要扛個稱先稱稱,好知道自己是什麼分量。
“他沒回來,”翟悉不欲多說,“我媽等我吃飯,我先走了。”
“行,下回跟你哥一塊來玩哈。”張純惠笑着跟他揮手。
翟悉看着那個笑容越看越讨厭,直接抽身離開了。
這天晚上過得極其安詳,王玉儒就像是個争吵休止符,翟悉沾了他的光,在家吃了頓安靜的晚飯。
這份安靜的周期還有點長,吃完飯王玉儒就回屋休息了,他那屋熄着燈,胡潤妮也就照顧着他的作息沒有多說些什麼,當然睡前依舊是免不了唱上幾句催找兼職的鞭策,翟悉都習以為常了。
第二天他還得參加他們班搞的謝師宴,翟悉不是很想去,但聽餘停說是花班費,就立刻改變了主意。
蹭吃蹭喝嘛,不去就是傻蛋。
而且班費裡還有他出的一份力呢,他才不幹虧錢的買賣。
起床的時候家裡已經沒有人了,翟悉神志還遊蕩四海,摸起來電話就給餘停打去:“幾點走?”
“老翟,”餘停哈哈笑,聲音賤嗖嗖的,“你自己去吧,我跟可芯得晚點到。”
翟悉從床上彈起來,一下子就全醒了。
“我了個操,”他捏捏眉頭,“忘了你現在已經跟我不是一類人了,我活該命苦,一大清早給你打電話找虐。”
“兄弟你速度有點慢啊,當初情感課堂不是給我上得挺好嗎,怎麼我脫離一線了你還在奮鬥呐?”餘停繼續犯賤。
“你他媽找呲是吧,”翟悉哼笑,“滾。”
“那我滾去約會了,拜拜。”
手機嘟的一聲挂斷,顯然是跟毛可芯在一塊,舍不得勻時間跟他聊天。
“我靠!”翟悉一拳錘在枕頭上,憤懑的同時也為自己的不争氣感到疑惑,在十八中被壓迫到喪失人性的那段日子,他還對餘停立過誓,說高考後就去追東大帥哥,談一場浩浩蕩蕩的曠世奇愛。
怎麼考完就把這事給忘了,一直拖到現在還沒行動。
他翻出和周梓甄的聊天記錄,看到内容後神思倏然一滞——他在跟師哥打聽王玉儒。
再往上翻,幾乎每一次的開啟聊天,都是因為要找王玉儒。
胸口有點晃蕩,像路過辦演唱會的大劇院,在漫天的電音中小心膨脹,最後達到某個可以和音樂共振的頻率。
他有點懵。
懵了兩下又有點慌,抛下手機,跑去洗手間捧着水嘩嘩洗臉。
胡想八想什麼呢!
他為自己剛剛促生的“我哥排在周梓甄之前”的擇偶标準而萬分羞愧。
洗完甩掉臉上的水,他擡頭對鏡撸了把頭發。
“吆西,”翟悉給自己鼓氣,“今天聚會我要吃回十個本來!”
有了這個信念,翟悉感覺自己祖宗八代都要為有這麼個争氣的後背昂首提胸了。
十點半他來到酒店,入場的氣勢簡直大殺四方,進入大廳後誰也不理,往舍友旁邊一坐就開始嗑瓜子。
嗑完瓜子接着吃小餅幹,不一會兒,他面前的餐餘就排到了全桌第一。
他邊吃邊和旁邊幾個人聊天,不經意擡頭之間,看到張欽也在他們這桌落了座。
上次因為朋友圈的事情在走廊吵完後兩人就沒有任何牽連了,可能是他的恐吓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因為高考逼近,這混東西拿不出精力來針對他了,總而言之多虧張欽不作妖,他才能風平浪靜地度過高中最後的時光。
他們之間隔了六個人,也不是打對面,張欽跟旁邊的人怼得正歡也不往他這邊看,翟悉想了想,還是把換桌的想法壓下去,反正他是帶着幹飯使命來的,絕不跟那個狗屎的沾惹是非就是了。
大廳一片歡鬧聲,像夏日的續章。
班長突然嗷嚎一嗓子:“都别說了!老師來了!”
随着說笑聲止消,龔新陽出現在大廳門外。
“歡迎老師!哦呼——”
衆人随着一起哦呼起來,給足了龔新陽面子,這老小子笑得跟喝了二鍋頭似的,和群衆們招手示意:“沒白對你們好啊,還準備了這麼一出。”
翟悉挑了挑眉。
餘停還跟他說,是龔新陽自己想搞這死出,才多次旁敲側擊暗示班長合理利用剩下的班費促進師生情誼。
高三九班今天來了接近六十個人,大廳裡坐了四桌,龔新陽在他們的追捧中坐到主桌上:“你們這些小孩啊,是我帶過最難管的一屆了,一個個都有個性,有主意,以前總說你們難管,但其實你們是最記恩情的,我帶了這麼多屆,你們也是第一次給我辦謝師宴的一屆。”
“嶽老師值得!”他們班第一名喊道。
于是緊随着又有好多人附和,争先恐後地表達感激之情。翟悉就默默地坐着看他們你來我往,他對龔新陽沒什麼感情,也不太認可這個人作為教師的資質,就權當看戲了。
龔新陽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大家的擡舉,并開始了他的戲份——從全班第一名開始,一個挨着一個地說畢業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