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皺着眉苦笑兩下,放棄了解釋,問道:“怎麼來的?”
翟悉的聲音還是很犟:“一路想着你來的呗。”
王玉儒愣了愣,又問:“吃飯了嗎?”
“這不尋思着跟你一起吃的嗎。”翟悉哼了一聲。
“那走吧。”王玉儒走過去輕輕地拍了下翟悉的後背。
翟悉果然吃這一套,這種親昵的小動作簡直是情緒滅火器,他要笑不笑地貼着王玉儒過了門禁,出了門就開始趁火打劫:“我想吃點有情調的。”
“西餐?”王玉儒看向他。
“這個以後再吃,”翟悉說,“我想吃十八中南牆外邊那條街上的煎餅果子了。”
王玉儒從他臉上挪開眼,輕輕地應了聲:“好。”
舊巷子裡還是煙火氤氲,煎餅果子他家興隆不衰,王玉儒買了雙份加量豪華版,取餐的時候被熏得滿手都是飯香。
總得找個地方坐下吃,兩人就順着狹道來到那條隐蔽的胡同。
王玉儒看了眼時間。
這個點,外賣員都收工了,難怪寂涼的胡同裡隻有一摞孤單的桌椅。
“腰酸腿疼,”翟悉把椅子往後一扯,就躺倒在上面,像流體那樣往下滑,“要坐不住了。”
他這樣說王玉儒就知道他是坐火車來的了,那待在路上的時間就至少接近四個小時。
“你先吃着,”王玉儒把自己的那份煎餅果子放在餐桌上,“我出去附近買點東西。”
“我不陪你去了,”翟悉四仰八叉地攤開身體,“我躺着歇會。”
王玉儒看着他,笑了笑,轉身走出了小巷。
拐出外賣街就有好多家超市,王玉儒随機臨幸一家,進去的時候還是兩手空空,出來就拎着一個鼓囊囊的大袋子了。
他剛鑽進小胡同,翟悉就一個打挺跳起來,朝他撲了過來:“你都買了什麼?這麼多。”
翟悉把塑料袋扯過來,裡面瓶裝的罐裝的袋裝的零食都有,還有紅黃藍綠好幾種顔色的飲料,不過最吸睛的還是一條藍色的U型枕,被壓在最底下,翟悉抽了老半天才抽出來。
“我去買零食,看到這個就順手買了,”王玉儒立馬說,“你回學校坐車的時候再戴。”
“好的!使命必達!”翟悉把U型枕圈在脖子上,沖王玉儒敬了個禮。
王玉儒笑出了聲:“看來軍訓學的不錯。”
“那可是,我還拿了連嘉獎呢,”翟悉提着袋子坐回小餐桌旁邊,把裡面的飲料都倒出來,按照身高拍成了一排,“這麼多種喝的,咱可以弄個自制飲品。”
“好啊,”王玉儒說,“小班長調一個試試。”
“哥,你将會是第一個,啊不第二個品嘗到我獨家秘方的幸運兒,”翟悉把酸奶盒子撬開,用小勺幾口剜幹淨,又陸續朝裡倒入了茉莉烏龍茶和旺旺牛奶,端起來敬了王玉儒一杯,“我得先嘗嘗好不好喝,可别給你下毒了。”
“這個配比難喝不了。”王玉儒咬了口煎餅果子。
“哎呦,你又知道了?”翟悉不信似地小口抿了抿,“還真是,你嘗嘗,好喝。”
王玉儒接過來喝了口:“嗯,不錯。”
翟悉被他誇得嘿嘿笑:“幸福吧,你以後想喝我就給你調。”
此話一出,細長灰暗的胡同就陷入了寂靜。
這場面讓王玉儒想到中學晨讀時莫名其妙又默契無比的集體性禁聲,大聲領讀的那幾個一旦停下來,小聲附和的也會跟着慢慢冷卻。
就像翟悉一旦收勢了,他也就會跟着沉寂下去。
“你……”翟悉動作緩慢地吃着剛撕開的蔬菜幹,“就不說點什麼嗎。”
王玉儒吃完了最後一口煎餅果子,把外包裝袋系好放在一邊。
他知道翟悉想讓他說什麼,通情愛的人聽到這裡就可以開始調情了,但王玉儒做不到,他還沒正兒八經地上過一節情感課程。
翟悉問完那句就又翻塑料袋找零食吃去了,就好像早已經預料到了不會有回應一樣。
“說什麼,”王玉儒看着他,“謝謝嗎。”
翟悉覓食的忙亂動作忽然一頓。
“隻說謝謝還缺點意思,”翟悉轉過頭來,目光炙熱地落在王玉儒的臉上,“我們年輕人現在表達感謝都流行比心說愛你。”
“哦,我也得這樣嗎。”王玉儒笑了。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翟悉的眼神太過滾燙,說出來的話也火辣辣地嗆人:“其實我們還比較流行以身相許。”
“那就——”王玉儒說。
“算了吧?”翟悉哼笑一聲,“哥,你還真是不夠坦蕩。”
被翟悉預判了,王玉儒也沒感覺很意外,但一句不夠坦蕩卻是真的讓他有些恍然,畏手畏腳活到這麼大,原以為自己裝得已經足夠真了,卻還是在翟悉這裡漏了太多的馬腳。
王玉儒沒說話,看着翟悉出神。
翟悉跟他對視着,隔了一會,突然開口來了一句:“你敢說你對我,就真純潔到沒有一丁一點的歪想法麼?”
從前是沒有的,這個暑假裡也艱難地維持住了,可往後王玉儒就不敢保證了,尤其是在翟悉給出了這麼直接的一句心理暗示之後。
“你現在,已經開始亂想着我也會亂想了嗎。”王玉儒嘗試把讨論的主人物挪向翟悉。
翟悉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承認你也是會有的吧。”
王玉儒又有了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這時候他才懂,原來每次他感覺舊世界崩塌新世界來臨的時候,整個人就會随着那些固有執念的崩裂一起,邁入天旋地轉着降臨的新生。
雖然今天已經猶豫過很多次,但他這次猶豫得太久了,久到翟悉都覺得不耐煩了,把U型枕一摘,就撐着椅子靠了過來。
這下王玉儒反應倒挺快,立刻用手推擋着他,問:“你這是又要搞哪一出。”
“你一直不說,”翟悉往前進不了,幹脆往下,直接右腿一邁跨坐在王玉儒的腿上,“那我就現場試試看你會不會有。”
王玉儒被他一連串的危險動作吓得心跳都加快了。
但理智還很堅強,還能騰出來一些力氣去思考該如何破解當下的局面。
“翟悉,你冷靜一點,”王玉儒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好招了,就随便找些理由,“這兒是騎手休息區,随時可能會過來人。”
誰承想,翟悉居然哼哧笑了。
“你每次找的理由都很無用你知道嗎。”翟悉說。
王玉儒實在不習慣跟人離這麼近說話,容易大腦宕機。他“啊?”了一聲,又說:“你先起來再說。”
“不是我不起來,而是你根本就沒想真推開我,剛才是這樣,那天晚上在不夜城也是這樣,”翟悉的臉又湊近了幾分,聲音卻越來越小,小到最後快要落在了王玉儒的嘴唇上,“一直都是這樣。”
然而就在咫尺之間,翟悉卻突然後撤開了兩拳的距離,然後在月色下狡猾地笑着,說:“你看是吧?”
雖然這個新世界有點鑼鼓喧天的,頭也暈,心跳也不對勁,但看到翟悉耍小聰明得逞的樣子,王玉儒還是會習慣性地為他開心。
“你說是就是吧,”王玉儒忍不住笑了笑,“不過我剛剛才看清,你牙上有菜葉。”
“我靠。”翟悉直接從王玉儒身上彈開了。
他拿起桌上的綠茶,灌下去漱了口,又轉過來遞給王玉儒:“你也得漱漱口。”
“我牙上也有?”王玉儒接了過來。
“沒有,”翟悉說得很心虛,“吃完飯不都得漱漱口。”
王玉儒知道他想幹什麼,遲疑了兩秒,還是假裝不懂地仰頭喝了兩口飲料。
“漱口啊不是讓你喝,”翟悉站一旁傻樂,“就那樣,咕叽咕叽。”
王玉儒也跟着笑:“我沒太有漱口的習慣,我都刷牙。”
“那我可能等不到讓你刷牙了。”翟悉盯着王玉儒,呼吸的頻率說明了一切。
“等什麼?”王玉儒繼續裝。
翟悉彎着腰靠過來:“你說呢。”
王玉儒剛開始沒想好要怎麼接話,等他想好了又沒法接了。
翟悉帶了點顫的唇剛貼上來,他就聞到了一股清涼的綠茶味道,味道并不濃,但是翟悉的動作卻異常猛烈,蹭兩下擠開了他的牙齒,就再也不會矜持了,舌尖掃蕩一般地到處亂闖。
翟悉兩隻手捧在王玉儒的脖子上,他太緊張了,瘋狂的動作下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發抖,他的胡啃亂咬讓王玉儒大腦一片雪花白,但他發顫的手上洩露出來的慌張與無措,卻讓王玉儒止不住地泛起了一種緊皺。
然後後知後覺才明白這是心疼。
俯身的動作不太舒服,翟悉順着行動單膝跪到了王玉儒腿邊,他肩膀還是聳着,就繼續往下坐,最後落在王玉儒的腿面上,他卻還覺得不夠似地往前搓了搓。
這一□□得王玉儒在雪白一片的世界裡炸出了好幾響金花,他有些難以忍受,擡手拍了拍翟悉的後背,可能本意裡也是想安撫翟悉,拍的動作做了沒兩下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輕撫。
翟悉在感受到王玉儒的回應後,突然僵了一下,往後稍稍分開了一條縫隙。
“慢點兒。”王玉儒說。
空氣安靜了兩秒,兩個人的呼吸都很吵。
翟悉低聲笑了笑,說“慢不了一點”,說完就伸胳膊摟住了王玉儒的脖子,重新吻了上來。
正值初夜,天黑得還有那麼一絲暧昧,但王玉儒也覺得比不過他和翟悉,與繁華街市隔絕的巷子裡,沒有促銷大宣傳,沒有車鳴和蟬鳴,有的隻是粘稠的某種水聲,和不分你我的粗重呼吸。
是什麼時候開始回吻的,王玉儒也不知道。
但大概是從翟悉又坐不老實,跨部一搖一搖地往前扭開始,餘留的最後一點體面被拆穿,王玉儒就直接反手扣住了翟悉的後腦勺。
在這個站浪尖上的嘈雜都市裡,在隐蔽而破舊的夾巷中,在哥哥與弟弟的關系謊言下,有人突破了試探的邊界,有人打碎了舊日的世界。
近密的接觸下将再無秘密可言。
所以喜歡和愛又怎能真的分得清誰先誰後呢,就像雞和蛋,宇宙和時間,情感和理智。
因而時序不重要,維度才是命脈所在。
當單一維度的感情變得複雜時,曾經扁平單調的世界,也終将會立體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