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個屁!這世上除了你媽我之外,就沒有第二個能真心為你好的人,”胡潤妮沖着前胸重重地砸了兩下,“哎喲,真是氣得我心口窩又疼。沒想到你現在這麼沒良心,花錢沒數成這樣,你爸現在出不了船沒錢賺,我又四個月沒發工資了,還得買藥,誰來管管我錢夠不夠花了啊!”
在胡潤妮哭慘時,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翟悉擡眼,跟站在門口的王玉儒遠遠對視。
“媽。”王玉儒喊了一聲。
胡潤妮沒理他,繼續譴責翟悉的消費行為:“你要再這樣沒個逼數,以後學費生活費就别想要了,自己交得了。”
“是我買的,”王玉儒的聲音不大,但很穩,“媽,不是翟悉亂花錢,是我。”
胡潤妮突然啞口不言了。
“真是我哥買的,沒騙你。”翟悉看他媽跟按了暫停鍵一樣網卡了,就補了一句。
手機被胡潤妮當作廢棄物一般,丢到翟悉的懷裡。她轉頭瞪了王玉儒一眼,又轉回來沖翟悉說:“我是怕你拿了新手機就天天玩,不知道好好學醫了。”
“不可能,我肯定好好學習。”翟悉轉眼,看向王玉儒這個大救星,而他哥沒再看過來,隻是沉默地走到床邊,把床上散亂的物件一件一件收回旅行包。
“讓他自己收拾,”胡潤妮哼聲,甩頭要走,嘴裡又閑碎地嘟囔了句,“再慣他就要把他慣壞了。”
等胡潤妮走徹底了,翟悉才敢罵一句“煩死了”,他從王玉儒手裡把旅行包接過來,眼皮沉下來,感覺很心累:“還是你說話管用。”
“管用嗎?”王玉儒幫他把東西攏進去,中間空了好幾拍,最後才不怎麼經意地說,“那你别跟她置氣了。”
“又不管用了,”翟悉說,“還是賊他媽煩的慌,每次回家都是這樣。”
“明天就回學校了,”王玉儒似乎是欲言又止,喉頭滾動了一下,才把話吐了出來,“以後除了過年都可以不回來。”
“你又說什麼說?”原本還隻是濕答答粘稠的悶燥,王玉儒這句話直接把翟悉給招到了火山口,他抽了下嘴角,聲音像一團老虎刺,“别在那假清高,跟我裝個嘚的無所謂,我要不回來怎麼見你?”
和很多次的過往一樣,王玉儒沒有說話。
“你看煩人吧,”翟悉差點就要氣出白眼來了,他嘁了一聲,“又沒嘴了。”
王玉儒不知道在想什麼,跟呆子一樣傻站着不動,空氣裡的辣椒味兒濃到快要喘不開時,他才開口說了句:“也可以回來。”
“你明知道我想聽什麼,就是不敢說,”翟悉盯着王玉儒,盯了一會就等來一句“想聽什麼”,惱得他捏了捏太陽穴,轉到他哥身後用力一推,“煩死我了,你還是出去吧,跟你争論這些沒個毛用。”
把王玉儒驅趕出去,翟悉悶聲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擺的那個巨額手機,心裡五花八門地别扭着,很不是滋味兒。
除了被胡潤妮挑刺的厭煩外,還有些得知手機價錢而後産生的惆怅。
他是受惠的人,沒理由不高興。
可前提是施惠者是王玉儒,那個總是以犧牲自己來成全他人的老好人。
他就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翟悉甯願王玉儒把給他買昂貴手機的錢拿去買身衣服,吃兩頓好的,亦或者幹脆從源頭上就不要接那些項目,那麼累,又那麼容易熬夜。
但另一方面他又很享受王玉儒的恩惠,王玉儒總若即若離,從他哥身上找不到其他愛的迹象了,相反,坦然享受王玉儒給的東西,才能補上一點稀薄的安全感。
他搞不清楚,這種情感太複雜了,根本求不出兩人之間方程的明确解。
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去壓縮兩人之間的距離了,可還是觸不到王玉儒的心,隻要他一探手,王玉儒就往後縮,把自己裹進牡蛎的殼裡。
晚上吃飯的時候,胡潤妮還有問到翟悉下一次什麼時候回來,翟悉啊了一聲,說:“不知道啊。”
“大學沒課的時候不就能随便回家嗎?”胡潤妮問。
“那你得問他,”翟悉一雙俊秀的眼睛裡帶了點陰寒,他一動不動地看着王玉儒,“是不是往後隻能過年回來了?”
王玉儒還吃着東西,一直到咽下才說:“翟悉跟我還不太一樣,他回來一趟太麻煩。”
翟悉用力繃着牙後槽,才忍住沒腦抽說些高風險的話。
“不回來也行,都這麼大了也不能再戀家了,”胡潤妮對王玉儒的發言予以肯定,“沒課的時候你就參加點活動,我看李老師那邊辦得都可好了,多跟他接觸接觸。”
沒人給他念清心咒,翟悉就自己給自己洗腦,一遍遍勸自己不要多嘴,要忍着,到他說的話足夠有分量的那一天。
“好。”他說。
王玉儒看了他一眼,眼神淡得像水。
不知道是不是翟悉的錯覺,他總感覺王玉儒壓着很多的驚濤駭浪,哪怕再寡淡平寂的眼神,都不是王玉儒内心的真實寫照。
他哥心裡有一片海。
可他隻能看到平靜的海面,風谲雲詭的水族天堂,還有詭秘莫測的海底龍宮,都沒有對他開放。
明天就将要分别了,翟悉卻感覺兩人之間氣氛越來越淡,王玉儒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屋裡,話都說不上幾句。
因為胡潤妮也放假了,就連次日的送行場面都很荒誕冷漠,走進火車站後翟悉回頭去看,胡潤妮和王玉儒兩個人都看着他,一個臉上挂滿了千叮咛萬囑咐,一個則是不知在做何思索的空寂。
翟悉怔了一下,又多看了兩眼,才轉頭走往候車大廳。
他似乎也擁有很多的愛,隻不過他們給的,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胡潤妮的理解和尊重,想要王玉儒的欲望和依賴,可胡潤妮隻會強勢控制,王玉儒隻會一昧地保護或幫助。
坐上火車,翟悉就犯困,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患上的毛病,一坐車就瞌睡。
稍微眯了一覺,醒來他打開手機,看到王玉儒的消息。
-王玉儒:旅遊買的特産你忘帶了,給你郵過去,明天到。
-翟悉:我怎麼記得我放行李箱裡了?
-王玉儒:沒有,還在桌子上
翟悉抓了抓臉,也許是王玉儒每次都給他兜底,他現在已經不會為自己的丢三落四羞愧了。
-翟悉:哦,你回學校了嗎?
-王玉儒:一會走,回去做實驗
看樣子某位王氏工作狂又重生了。
翟悉無聲地歎了口氣,但又覺得這樣也挺好,他回去後也得讓自己忙起來,閑着容易多想。
比如現在,在車上閑着沒事,翟悉就把近期的事反複提煉,想了又想,想得滿心歉意,就給他哥發了個對不起。
-王玉儒:怎麼突然對不起?
-翟悉:方便打電話嗎?
-王玉儒:嗯,媽去純惠家串門了。
撥通電話後,翟悉吸了一口氣:“昨天被媽說那一頓,我有點煩,遷怒你了。”
“沒事的,”王玉儒說,“我知道。”
翟悉好像突然就找到了内心的平靜,他拿着手機,擡頭看向車窗外,坦誠道:“不過我也确實有點心急了,摸不清你的态度,想激一激你。”
“嗯,我明白的。”王玉儒還是這樣說。
窗外的山野在緩慢後移,從他的世界出現又離開。翟悉還有很多想對王玉儒說的話,但看着這樣層巒疊嶂的蒼翠景色,那些具體的語句就不由自主地變抽象了。
電話還在通着,時間在耳畔沉默地溜走,翟悉都沒意識到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說了這樣的一句:“别退了行嗎,哥。”
“我在退嗎。”王玉儒的聲音好像很茫然的樣子,很淡,可又給人一種濃得發燙的感覺,在電話那邊輕聲叙說。
“難道不是嗎,我一進你就退。”翟悉說。
“哦,那你也别,”王玉儒頓了下,又輕聲念道,“不進了吧。”
翟悉眉頭一皺,剛要張口,又突然天靈蓋過電,一陣火光四射的眩暈過後,呼啦一下明白過來他哥到底說了什麼人神共泣的偉大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