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姐怎麼回事,”翟悉悶哼,“說的話好不對勁。”
“嗯?”王玉儒按開音量鍵,“我哪句話說得不對勁?”
翟悉看他哥滿臉蒙圈的樣子又樂了,靈機一動說:“咳咳,某個人在實驗室坐不住了,說要來接我。”
“當然要接你了,你快到了給我發消息。”王玉儒輕聲笑起來,微微顯形的酒窩像是羞澀的窩藏點。
“肯定的,”翟悉一想到快見面了就止不住發笑,“哎,我該進圖書館了。”
“去吧。”王玉儒說。
雖然盼望跟王玉儒見面的心情難以平複,但翟悉還是在兵荒馬亂裡堅持學了倆小時細胞學,這感覺就跟去網吧刷網課似的,在一堆誘惑源裡當起了和尚。
為了保證不誤車,他提前半小時來到火車站。
上車找到位子坐好,接下來的常規操作是昏睡上四到五站,但翟悉發現自己根本就睡不着,閉上眼,世界依然還是亮堂堂的。
主要是心在躁。
努力了一路也沒睡着,最後他直接閉目養神了四個小時。
因為幹别的也幹不進去,打個遊戲也能走神,老想着他哥。
終于到站了,他也顧不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的道德修養,背上包就往外擠。
王玉儒說他就在出站口的玻璃門前面,翟悉沒戴眼鏡也看不清人,隔老遠就開始舉着手機放大放大再放大。
找到了!
翟悉趕緊點錄像。
小小的一隻、像素很糊的王玉儒!
他哥似乎在走神,盯着出站的人群發呆。
再往外走了一些,翟悉就躲在一個大哥身後,想混出去到王玉儒身邊吓他一跳,但很快就被王玉儒抓包,然後翟悉就發現他哥看到他時遊離的眼神都聚焦了,笑着朝他走過來。
“哥,”翟悉傻笑着看向王玉儒,一周不見居然還攢了點拘束出來,“你,嗯……怎麼來的?”
“我騎車了,”王玉儒遞過來一瓶飲料,“渴嗎?”
翟悉也不渴,就搖了搖頭,搖完又反悔了,趕緊從王玉儒手裡接過來:“我喝一點。”
“嗯。”王玉儒并着他朝外走。
喝了兩口意思意思,翟悉清清嗓,問:“呃,那什麼,我們要去哪?”
他問完就感覺自己傻到爆了,怎麼就跟剛從局子裡出來做人還很生疏似的,好好的見面氣氛被他支棱成了陌生人尬聊。
翟悉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放不開的。
但就是朝思暮想的那個人這麼乍一下出現在眼前,竟然會有一丢丢的不适應。
王玉儒還勉強能看一些,但也是憋了好幾秒才說:“剛剛跟蔺之暮說起來去看他奶奶,要不我們先去一趟再回……”
翟悉沒等他把酒店二字說出來,就立馬答應了:“行,那走吧,去買點水果。”
王玉儒應聲,跟翟悉一起混在人流中走出車站。
小電驢就停在火車站外的快餐店門口,王玉儒把車推出來,單腿撐地,轉過臉來示意他:“上來吧。”
翟悉跨步上座,下意識想摟着他哥的腰,但考慮到還在外面,兩個人剛見面又好像有點不熟絡,他就沒輕舉妄動。
車子行駛起來,清涼的風吹過耳畔,那種擊穿現實直通回憶的感覺一蔓出來,他才終于慢慢地找回了點兒觸碰到真人王玉儒的實感。
“去哪買水果?”翟悉從側邊伸頭出來,問騎手王玉儒。
“下個路口那家百果園,”王玉儒低眸瞥了翟悉一眼,笑了笑,“沒戴頭盔别亂探,坐好。”
“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你也沒戴。”翟悉笑着,敲了敲他哥的後腦勺。
“就一個路口,”王玉儒說,“買完水果再戴。”
“行,”翟悉發現自己還是忍不住想往王玉儒身上靠,糾結了不過半秒,嘴就先魯莽出擊,果斷地問了出來,“我直接抱着你了啊。”
“……好,”不知道是王玉儒的聲音小,還是風大給吹散了,“那樣安全點。”
王玉儒每次都非要給他的親密動作找個合理化緣由的樣子實在太好玩了,翟悉環住前面的腰,窩在他哥衣服裡偷着笑。
喬天市從來都是人搡人,騎車也得車貼車,對于這所早已經習慣了的擁擠和浮躁的城市,翟悉居然第一次地有了種我和這地方産生聯結了的宿命感。
他隻是想逃離那個家,并沒有很想逃離這座城。因為王玉儒在這裡。
如果不是胡潤妮非逼他學醫,他們每天傍晚都可以混在人群裡,或景區打卡,或街頭漫步……翟悉沒再想下去了,再往下隻會是越想越氣。
現在就挺好的,他幸福地想着,把胳膊收緊了一點,把王玉儒抱得更近。
買完水果,王玉儒就直接騎車來到了蔺之暮家。
與上次來的印象基本吻合,隻不過步履蹒跚的老人走不動路了,躺在床上虛弱地睜開兩條縫看着他們。
王玉儒坐在床邊,傾身靠近老奶奶:“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老人因為沒有牙齒而陷進去的嘴唇蠕動了一下。
“今天好多了,”蔺之暮站在一邊,“多喝了兩口粥。”
“那真的已經很好了,”王玉儒露出一個帶有善意的笑,“奶奶,您看今天食欲都變好了,吃的東西一多,肯定好的就快。”
老奶奶嗯哼兩聲,嘴巴又在湧動,但沒說出一句成型的字句來。
翟悉看着這場面就難受,他瞥眼看向蔺之暮,這人居然面無異色,親奶奶重病在床,大孫子卻波瀾不驚得像是沒有心。
王玉儒又關照幾句,奶奶大概是精神力有限,逐漸地沒了反應,連嘴唇都不再動了,于是蔺之暮提出:“我們去客廳吧,她該休息了。”
翟悉跟着他們往外走,沒注意到那個小點兒的身影,快到門口了沒見人,一回頭,才看到小姑娘在給奶奶掖被子。
他停下腳步,等着她。
小姑娘給奶奶蓋好被子,轉過來看到翟悉時頓了頓,眼睛紅紅的,像染上了西瓜汁。
“诶,”翟悉沖她壓了壓手,“你叫什麼?”
“蔺之曉。”小姑娘說。
翟悉笑了笑:“一個暮一個曉,你跟你哥的名字起得真好。”
蔺之曉腼腆地笑了起來,她從翟悉身邊走過,去客廳旁邊的小廚房裡倒了兩杯水,端給翟悉和王玉儒。
王玉儒正在和蔺之暮聊老人的病情,接過她端來的水後感謝說:“謝謝曉曉。”
聽到這個稱呼的翟悉忍不住蹙眉——看樣他哥知道的還不少。
不知是不是競争心理作祟,他也想知道更多,于是坐到王玉儒身邊,仔細聽了一會,然後得知奶奶是腦梗,年紀太大了沒法手術,現在就是吃藥緩解病痛,能撐一天是一天。
翟悉都替他哥妹倆感到傷心。
但蔺之暮卻毫無動容,給翟悉的感覺和第一次在王玉儒視頻裡聽到的一模一樣,客氣疏離又油裡滑氣,還不如那晚喝醉了在巷子裡哭訴的時候更像是個人。
他們後面聊到項目,蔺之暮身上的機器感更重了,還叫他哥總工,簡直就是高級人機。
最後從他家離開時,蔺之暮還非要給他們捎上一袋禮品罐頭,王玉儒幾番推辭不過,隻好收在了車筐裡。
“怎麼感覺——”等車子駛出胡同,翟悉才說,“你同學就跟個僞人一樣。”
王玉儒隻應了一聲“是嗎”,然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内沒有說話,直到路口堵車,他停下來,忽然間喃喃自語:“我不也是嗎。”
“你哪兒是了,”翟悉把手往上摸,最後碰到他哥下巴,捏住晃了晃,“你多鮮活啊,會膽小會害怕,被我說急了還會害羞。”
王玉儒輕輕地笑着:“你理解的僞人是這個意思啊。”
“哎?有理解偏差嗎,”翟悉突然機靈起來,“擱你那兒僞人什麼意思。”
王玉儒看着前方,聲音聽起來有點喪:“虛僞的吧。”
“哦,是虛僞的僞啊。”翟悉恍然大悟。
堵塞的車道開始流動了,王玉儒夾雜其中,緩緩地騎過路口。
可是剛過路口沒幾秒,翟悉就突然跟尿急要上廁所一樣,啪啪地拍打着他的後背:“不對不對,停停停!”
王玉儒靠邊停在了不擋道的地方,回過頭來:“怎麼了?”
“你怎麼就虛僞了?”翟悉從車上跳下來,“卧槽誰啊,這麼說你?我不同意。”
“不虛僞嗎,”王玉儒看着他,“今天去探病,我還和暮哥聊工作上的事情。”
頓了一下,王玉儒又說:“最近項目卡脖子了。”
“這多正常啊,看他奶奶的時候你不也是真心的,”翟悉說,“要說虛僞他才虛僞好嗎,一口一個總工喊的,就差把想讨好你挂在嘴上了。”
“他那是被生活所迫。”王玉儒歎了口氣。
“你就不是了嗎,”翟悉又生氣又心疼,“你一個人頂那麼大一項目,誰替你喘口氣了。”
王玉儒看着他。
就在翟悉以為他又要悶葫蘆加縮頭烏龜進化出來什麼啞巴品種時,王玉儒突然說了句。
“你啊。”
直接給翟悉從打嘴炮幹成了啞火。
給他十萬個戀愛腦他也想不到王玉儒能說出這話來。
“我?”翟悉很懵逼,“我又不懂,壓根幫不上你什麼。”
“有的,”王玉儒往四周看了看,“路邊人多,回酒店說?”
“啊……”翟悉隻感覺現在整個人都在跟着心跳上下震動,這就是被撩到了的感覺嗎?可感覺他哥也不像是要撩他,更像是擔心在路邊争辯起來一發不可收,從而妥善地選擇了安撫。
他甩了甩腦袋,把他哥往後推:“你上後邊,我騎。”
王玉儒大長腿一撐,往後一挪就換好了座。
“坐着吧,我載你。”翟悉接手司機職務,把頭盔從他哥頭上薅下來給自己戴上。
“你慢點騎。”王玉儒說。
“放心吧,就你這小車我還猛不起來,”翟悉騎開了,才注意到一個問題,“先去你學校?”
“先回一趟家吧,”王玉儒說,“我回去拿點東西。”
“拿什麼?”翟悉腦子裡熱乎乎的。
王玉儒似乎也沒想好:“……回去再看看。”
“你怎麼說的跟心血來潮去逛超市一樣,”翟悉忽然模仿上了,“顧客需要點什麼?不用跟着我,我自己看看。”
後座上的王玉儒笑了笑,隔了好一會,才告訴他實情:“想回去看看爸好點了嗎。”
人總是這樣,不疼不知道重要,翟悉也是探望病人後才有了珍惜親人的沖動,他現在腦子還冒着熱,想都沒想就說:“你這一說,我也想回去看他了。”
“你回去,”王玉儒猶豫了一下,“晚上就不一定能出來了。”
翟悉現在的腦回路不太正常,放着跟他哥在幽閉空間裡搞瑟瑟的大好時機不要,想的居然是王玉儒的親爹骨裂還沒好利索他得多關心關心,大手往後一擺,就說:“那就住家裡呗,你那兒酒店還能退嗎?”
“可以,”王玉儒再次确認,“但真的要回家嗎?”
“回,”翟悉已經是在朝家的方向走了,“你現在已經上賊車了,老實點跟着我走。”
“好的。”王玉儒在後座上笑着應道。
回家這一路上翟悉都很振奮,他也沒搞清楚啥原因,跟王玉儒上樓的時候還突然注重起來儀容儀表,對着手機鏡頭整了兩下發型。
王玉儒在上一個樓層拐角處等着,眼睛彎彎地看着他:“就回家看看。”
“對啊,不就是回個家嗎,”翟悉也試圖說服自己坦然一點,但還是不放心,“我是不是應該下去再給爸買點水果。”
“家裡不缺。”王玉儒說。
“也是,”翟悉做了個深呼吸,“我天,這不是咱爸嗎,我怎麼感覺就跟要去見老丈人一樣激動。”
王玉儒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翟悉拂着胸膛擡起頭,跟王玉儒對視的一瞬間,臉上突然石破天驚地發起燙來。
“哦對……”翟悉往上爬了幾個台階,抓住他哥的手搖了搖,“好像就是要去見男朋友他爸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