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癱倒在地、無力起身的石磊被人拖進了後廚,一場鬧劇劃上句點,廚堂也終于恢複了原有的平靜。
一行人在角落裡找了張空桌坐下。
林樂鈞取出筷子在手裡擺弄着,心底還為剛才的事有些心驚。好在那塊沉重壓身十幾日的鐵秤砣,也像是忽然被卸下了似的,坐在這屋檐下終于能喘過氣來。
曾阿福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眼裡也隻在意手底下的夥夫是否服從、端上桌的餐食是否過得去。那楊文貴正是将他性子琢磨得透徹,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猖獗這麼長時間。
今天若不是謝钰執意要他回香廚堂,不知他還得同夥房這群人拉扯到何時……
想到這兒,林樂鈞悄悄擡眼看向謝钰,隻見他正垂眸靜靜飲茶,眉間似乎還凝着一絲未消散的不悅。
唇角也抿得平直,周身散發着一種拒人千裡的疏離。
猜他還在為石磊的事生氣,林樂鈞握着筷子猶豫了一下,隻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謝钰肩頭。
小聲道:“……剛才的事,多謝謝兄了。”
“不必謝我。”
謝钰擡起眼睫,目光落在林樂鈞臉上,面上的冷意卻似乎并未因這聲感謝而消散多少。
他放下茶杯,看向堂下另外幾個正在忙碌的夥夫,“平日在這香廚堂裡,他們便是如此待你?”話音裡壓着一絲不常見的緊繃。
林樂鈞連忙搖頭:“不總是如此!不過這夥房裡的人大多都是這般市井小民,眼皮子淺,說話做事糙了些。謝兄不必同他們置氣。”
謝钰聽聞,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并未接話。
隻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視線也轉向了别處。那份與平日不同的回避,讓林樂鈞心頭微微一緊。
很快,熱騰騰的鴨湯三鮮面端了上來。濃白的湯底浮着薄薄的臘肉與白蘿蔔片,吸飽湯汁的菌菇亦是香氣撲鼻。
一碗熱湯面下肚,驅散了身上的寒意,也暫時壓下了方才的劍拔弩張。
謝钰雖然不說話,林樂鈞卻感覺得到他情緒不佳。
碗底見空,謝钰放下筷子,用布巾拭了拭嘴角。
“藥包給我吧。”
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日低沉了幾分,手腕微擡指向藥包,目光卻并未與林樂鈞相接。
“點書耽誤不得。煎藥的事……我自己來就好,不必勞煩你跑這一趟了。”
“别!謝兄!”
林樂鈞頓時急了,倉促按在謝钰手背上,觸到對方微涼的皮膚,又迅速縮了回去。
“……你、你本就病着,又忙了一上午,哪能再操勞這個!”
謝钰眼底映着灰蒙的天光,顯得格外幽深。他也不知道心底那股莫名的煩躁和郁氣是從何而來的。
正要開口,旁邊的别鶴卻放下碗,一抹嘴道:“書辦,你若是沒空,這藥我幫你煎了便是!何必再麻煩林小師傅呢?”
謝钰沒說話,隻是翻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行,方才說好了我幫他煎的!”
林樂鈞把藥包藏在身後,斬釘截鐵道。望着謝钰又放軟了聲音:“……謝兄,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你先回去點書,等藥煎好了我就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聽着這句,謝钰眉梁凝着的冰霜這才消融了些。
“也好。” 他收回手,垂下眼睛撚了撚袖口。
“……那便辛苦樂鈞了。”
——
目送那抹深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林樂鈞提起藥包,轉身走向後廚。
剛掀開布簾走進去,便感覺到幾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他目不斜視,徑直去找煎藥的小爐子。
剛把藥罐架到小爐上點了火,就見李虎嘴裡叼着根細木簽,抱着手臂,晃晃悠悠地蹭了過來。
“喲,這不是咱們救書的大功臣嘛?剛才在前堂好不威風!”
他故意拉長了調子,話裡滿是陰陽怪氣:“不僅有知府長孫幫忙說理,這新來的謝書辦才上任不過三日,就讓人家巴巴地替你撐腰!”
“有些人啊,本事是真不小。”
旁邊人立刻跟着幫腔,拍了拍自己粗糙黝黑的面頰,“可惜啊虎哥,咱哥幾個模樣生得糙,不像有些人細皮嫩肉的,合該好好收拾打扮打扮,也在書院裡轉悠轉悠,瞧瞧有沒有那瞎了眼的高枝兒能攀上!”
他說着,還故意朝周圍擠眉弄眼,引得旁邊幾個夥夫一陣哄笑。
林樂鈞用扇子護住藥罐,隻回頭盯了一眼他們,道:“事到如今,還有心思閑笑呢?我若是你們,早就想辦法把平時昧下的油水統統寫明,等福師傅回來後連着贓款一齊交過去,興許還能落得個坦白從寬的下場。”
聽聞,李虎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眼被他這話逗得哄堂大笑的衆人。
“你小子,當楊文貴在書院呆這麼多年是吃素的?便是山長來了,頂多隻能治石磊那厮一個污蔑之罪!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