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逍在懷中片刻摸索,将龍王廟裡得來的粉珠玉印扔到他腳邊。
那人聽見聲響,側過臉,低頭望了眼腳邊的東西,哼哼輕笑了聲。
“殿下這是何意?”
“......在此地...不,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着古怪。你我走過的每一條路,曆經的每個險境,都巧到刻意......想必,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她語氣淡淡,但說出的話卻沒有寰轉的餘地。
他一聽這話慢慢站起了身,轉過來時已收起了往常那副笑盈盈的模樣。
此時的連山略微垂首,不知是否因傩面反射,他眼下似有一抹紅色的血迹,那雙眼睛不笑時如古井無波,正透過傩面的孔洞幽幽地望着她。
他一身濃墨重色伫立在那,面具上的嬉笑表情也難叫人小瞧了他,這人的本相似乎顯露出來了,像一尊惡鬼羅刹。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平靜地對峙着。
約一盞茶後,是連山先敗下陣來,他先是搖了搖頭,似認輸般輕歎了口氣。
“你......到底是什麼人?”甯逍蹙眉,将手慢慢扶在腰後的刀柄上,是備戰的姿勢,“故意引我至此又有何目的?”
那人見她動作,神色終于有了些慌亂,他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殿下......要對我動手?”
随即又是自嘲一笑:“哈...也是,殿下從見到連山的第一眼起,便從未放下過心中戒備......肖王殿下的忍功,在下着實佩服!”
甯逍垂眸,忽然想起他在驿站時說的那番話:
那時,眼前這少年也是倏然下腰靠近她,“連山最善的,乃是占蔔吉兇喔——”他離得極近,半點不講尊卑,紅色傩面幾乎要貼到她臉上去,那雙帶笑的眼睛隔着面具緊緊地盯着她,嗓音低沉誘道:“殿下今日......不來一卦麼?”
彼時的甯逍面無表情地将臉向後微微挪開了些。
“嘻!”那少年見她不答,随即笑嘻嘻地起身,自顧自朝地天上扔了三個銅闆。銅闆在高空中下落,落至中空時,被他左手一兜,兜進手心,搖了搖,“啪”地一聲,蓋在了右手的手背上。他翻手看了眼卦象,先是故作驚訝地“咦”了一聲,又語氣忒誇張道:“哎呀呀,是兇卦呢!”
回過神,她沒有管他言語中的酸澀,仍正色問道:“你先前那卦象,提醒我不該來......為何?”
他頓了頓,語氣故作輕松:“在下善蔔一事衆人皆知,”下巴輕點,“殿下這一身的傷便是最好的證明。”似乎想輕飄飄帶過這個話題。
甯逍冷哼:“強詞奪理!”
“殿下,我...”連山見她真的生氣了,便想上前同她解釋。
然而甯逍将伏誅反手握住,橫在身前隔開他,一臉警惕地後撤一步。于是他垂下頭去,避而不答。
“若我說...在下所行之事皆有苦衷,您可願再信——”
甯逍黑着臉,側身不再看他:“呵...閣下行事漏洞百出,不如全盤托出,再談‘信用’二字!”
見狀他也不再相逼,想了想,岔開了話:“…那條水道的的确确就是出口,隻要您順着水流遊出去,便能在前方見到接應您的人。”
過了許久,甯逍聽見他将腳下的物件撿了起來,輕聲道:“但是殿下,無論您信或不信,連山從未想過要加害于您......”
他将東西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塞回到她手中。
這回,甯逍沒有拒絕。
話音落下,氣氛又詭異地安靜下來。但她知道,對方此時站立的位置與她貼得極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後那人滾燙的體溫。
二人就這樣又僵持了許久,久到甯逍恍然間聽見了一聲歎息,那人似有未完的話堵在胸口。
直到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周圍的聲音也随對方離去的腳步聲越來越靜——
空氣中,那人的氣息消失了。
他走了......
當她反複确認這個地方隻剩她一個人的時候,甯逍才猛地癱坐在地上。
鬼曉得這地方竟像是天克她的!
先前在途中,她借視野盲區已将那一袋子的生身丸全吃完了,但這丹藥隻補氣血,不能補靈。若丹田無靈,那她這一身的傷短時間内便沒法好。
若要真動起武來,現在的她絕不是他對手!
方才他走時她甚至未聽見任何水聲,想必走的是另一條暗道。
也是...聽聞此人堪輿尋蹤之法在司内堪稱一絕,瞧他那體力充沛的模樣,怎會兜兜轉轉這麼久還未找到路——不過是陪着她演了一路的戲罷了!
她在中途竟真的信了他,差點被這小小的司部侍郎玩弄于鼓掌之中!
攥着手中的法寶,甯逍第一次恨自己在仙山養尊太久,涉世太淺,這才遭人诓騙。
但......
低頭時,卻無意間瞥見左腕上的那抹黑——那是條被遺落下的、仔細編好的粗繩。
“呵...”
她也真是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