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個寒冬。
冷空氣自西北跋涉而來,裹挾着水汽,像是要把血液一齊凍上。
青年身形瘦削而高挑,淡藍色羽絨外套裡穿着黑色高領毛衣,抱臂立在路邊,眉目低垂,似在假寐,忽而眉頭緊蹙,呼出了一口白氣。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青年聲線冷冽,冷冷盯着主幹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我說的都是事實,你不也懷疑了很久嗎?嘤~”陌生的聲音道。
這個聲音三天前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自稱知道他在這個世界的命運。
青年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在夾克上敲擊着,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的症狀。
‘自你生出自我意識的那天起,你這個世界于你而言便是枷鎖啊嘤~當炮灰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陌生的聲音繼續道。
“你能不能别總嘤嘤嘤。”青年嘴角抽了抽,他實在沒法忍受這種嘤嘤怪。
‘人家是系統嘛,被設定成這樣,你當我想?’系統拔高了聲音道,’在關鍵節點到來之前,隻有我能幫你離開這裡。’
炮灰?關鍵節點?離開這裡?青年眨眨眼睛,望着陰沉沉的天空陷入沉思。
片刻後,黑色轎車穩當地停在他面前,車窗降下,車内的人朝他揚了揚下巴,道:“張知節,上車。”
張知節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毫不猶豫上了後座。
‘這就是變态男配張知遠嗎?長得倒是人模人樣。’嘤嘤怪這會兒又不嘤了,‘别靠近他,他滿腦子不倫之戀。’
‘你給我閉嘴!’張知節在心裡咆哮,不想再聽到這個詞。
“難得一起吃飯,待會不要惹媽生氣,知道嗎?”
張知遠再次從後視鏡看後座上眉眼鋒銳的弟弟,視線從他的眉宇沿着着幹淨的鼻梁一路下滑,直到抿着的唇,搖搖頭專心開車。
受那個自稱系統的嘤嘤怪影響,張知節在察覺到張知遠目光的時候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心裡一陣不舒服。
張知節完全不想理他,隻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他和兄長張知遠的關系很一般,這人小時候就喜歡明着暗着捉弄他,長大後更是時不時要來騷擾他一下,張知節見到他就條件反射地覺得煩躁。
走進家門看到父母後心中的煩躁更盛,恨不能化身暴風把一切都毀個幹淨。
“回來啦。”張母輕柔笑着,接過大兒子的西裝外套,挂在衣架上,直接無視了二兒子。
張父則老神在在坐在沙發上看今天的财經報,一眼也沒往門口看。
張知節提着書包一言不發往自己的房間走,砰的一聲關上門。
客廳裡靜了一陣,張知節在門後豎着耳朵站了會兒,沒聽到父親預想中的暴呵。
張知節正疑惑,耳邊卻叮的一聲,他遠在房間,卻聽到了客廳的聲音。
張知節:!
“回來又是一聲不吭,自大狂妄,目無尊長。”張父壓着聲音,顯然又上火了。
張母:“消消氣,也不是一次兩次。”
“你沒看他那張死人臉!難道是我欠他的?”張父又道。
“你這會跟他發脾氣,待會還怎麼說事。”張母顯然也不開心了。
“要跟知節說什麼事?”張知遠的聲音道。
聲音消失,張知節在黑暗中一挑眉,拉開窗戶,坐到書桌邊上,無聊地望着窗外空無一人的道路。
“嘤嘤怪,這是你的能力?”沐知節問。
“嘤,不要這樣稱呼我。”系統說,“我的能力遠不止于此,你的關鍵節點快來了,确定不想聽聽你的故事?”
沐知節撐下巴看着窗外,無聊地玩着夾克上的拉鍊頭。
系統見他不吭聲,便當他是默許了。
“張知節,不穩定小世界炮灰,六親緣薄,周多小人,為了向父母證明自己的能力比大哥張知遠強,萬般努力,但萬年老二的設定屹立不倒。”
沐知節玩拉鍊的手一頓。
“我沒想向誰證明什麼。”沐知節面無表情道。
“嘤,你十二歲時親口說的,你記憶力很好,總歸不會想不起來。”系統道。
張知節想起來了,嘴角一抽,說:“童言無忌,不能當真。”
“因為長得像小世界男主角的白月光,被父母以商業聯姻為由送給他,三年後才被張知遠救出,嘤,你知道的,張知遠早對你圖謀不軌,你到他身邊後情況更糟,最終精神失常,觸牆而亡。”
系統說的一切都很離奇,但又完全符合那對夫婦的行為邏輯,以自我為中心,為了利益一切可抛卻,更何況他這個不讨喜的兒子。
至于張知遠會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實在令他難以相信。
“嘤,我的宿主願意代替你走完剩下的劇情,同時可以送你去真實的世界開啟新人生。”
沐知節還是看着窗外,聽罷嗤笑一聲:“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讓你的宿主來跟我談,是不是炮灰,難道由你們說了算?”
“嘤,在你抽離這個世界前,他無法進來,一切不由我們說了算,而是設定如此。”系統早料到他會這麼說。
六點到,手機鈴聲響起,張知節伸手按掉,看向窗外。
人行道上,穿着橙色短袖上衣和黑色短裙的雙馬尾女孩牽着比她矮十幾公分的小男孩從路燈下走過,這是張知節看到他們的第十個年頭。
他們身高容貌不變,四季穿着不變,甚至連走路的姿勢和速度都沒有變化,他從小學看到大學,他們依然是這副樣子。
不止是他們,還有門外的所謂家人,他們的活動以一月為周期,不斷循環,隻是今天有了變化,原本他該在學校過完平靜的一天。
‘嘤,這姐弟倆怎麼跟地縛靈似的。’系統說。
地縛靈是什麼?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面上淡定無比,他聽見自己變得急促的心跳聲,和帶着一絲急切的聲音。
“告訴我,男主角是誰?”
‘未出場人物的隐私受到系統保護,我不能告訴你,嘤。”系統的聲音依舊活潑,“關鍵節點到來的時間也無法告訴你,你無法殺死小世界中的任何人,也無法改變小世界的故事走向,但我們能幫你擺脫這一切,同時滿足你三個要求,嘤,是不是很劃算?’
張知節腦子很亂,不等理出個頭緒,房門被敲響,張知遠喊他出去吃飯。
飯桌上,張家父母和張知遠都陰沉着臉,張母幾次想開口,沒說完幾個字便被張知遠打斷。
張知節狀似毫無察覺,專心夾菜吃飯,系統卻雞賊地将三人的心理活動在他腦海裡轉播了個遍,張知節麻木地将這些沒完沒了的聲音當成下飯菜,一口一口狠狠嚼爛,直到聽到張知遠心裡閃過的一個念頭。張知節瞳孔緊縮,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再沒了吃飯的興緻。
徑直回了房間,門外三人依舊陰沉着臉機械性地吃飯,似是沒看到他一般。
張知節在房間裡翻箱倒櫃,在正對着床鋪的插座裡找到了一點亮光,又在書櫃上找到第二點,接着是第三點,第四點。
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房間裡被裝了四個針孔攝像頭,而在大學住校前,除了上學吃飯,他幾乎都待在這個房間裡。
張知節怒火中燒,感覺全身血液都往腦袋上湧,張知遠就這樣一直看着他,學校宿舍呢?會不會也……
他心念電轉,想起那個總是把手機對着自己的舍友。
“艹!”張知節全身寒毛倒豎,不敢再深想。
他枯坐在床邊,目光幽暗地盯着床鋪對面的插座口,直到腿腳發麻。
‘嘤,如果你還想再确認,可以去看看張知遠藏在床頭櫃裡的照片。’系統活潑的聲音帶着莫名的蠱惑意味。
張知節想也不想,沉默着走進張知節的房間,站在他床頭櫃面前,深呼吸好幾次,拉開抽屜,翻出相冊,裡面的照片都很正常,大多是張知遠自己的,每個年齡段都有。
張知節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可能瘋魔了,居然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相信自己腦海裡那個不人不鬼的聲音。
‘你罵誰不人不鬼!’系統憤怒地抗議。
忽然,張知節看見櫃子裡一個藍色封面的筆記本,估計放了很久,封面有些褪色。
張知節将本子拿起來,翻開第一頁,赫然是他的素描畫像,中規中矩,他和自己的畫像對視了一會才繼續往下翻,都是他的照片,其中一張他赤裸着上身靠在床頭,垂眸翻書,畫面不算清晰,像是視頻截圖。
照片後背,寫着一行詩。
‘床頭夢有金莖露,庭後春生玉樹花。哇,好露骨啊。’系統大驚小怪道,
張知節腦子嗡的一聲,抖着手将照片揉成一團,感覺有一股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最後齊齊湧向胃裡,裹着剛吃下去的事物湧上喉頭。
“給我……閉嘴。”
這句話幾乎是從他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背後猝然爆發出沖天的黑氣,幾乎将整個房間灌滿。
張知節強忍将相冊和筆記本放回床頭櫃,合上櫃子,鬼魅似的飄回自己的房間,甩上房門後沖向廁所,将胃裡的食物吐了個空,聞到嘔吐物的味道又幹嘔了好一會。
‘嘤,你到底要多少證據才肯确認這個世界對你無端的惡意呢?’系統說得真誠,'我和我的宿主都可以幫助你。'
“真實的世界是怎樣的?”張知節扶着牆走到盥洗台前,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杯水漱口。
‘嘤,我的宿主說,那裡沒有被設定好行動軌迹的人,有陽光有鮮花,國泰民安,無處不熱鬧,隻是偶爾有鬼怪作祟。’系統聲音活潑,襯得他像個狼狽的瘋子。
沐知節閉眼,完全想象不出那是個怎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