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晴,夕陽從染灰的舊玻璃湧進病房。
斑駁的牆皮加上水磨石地面,還有掉漆的藍色鐵床,無一不顯示這裡的年代感。
夕陽光暈倒映在輸液瓶裡,咕嘟一個泡,快見底的葡萄糖順着滴管,緩緩流進沈長秋白皙的手背。
他閉着眼,嘴唇蒼白,頸上貼了醫用敷料,應該留不下明顯的疤。
臉上和頭發上的血被簡單擦去,但白色長袖的衣領處,還是沾了一滴痕迹。
三人間除了昏睡的他,還有立在床邊的嚴甯。
另外一張床上,一頁頁黃色的吸水紙掀開,夾着一層又一層的葉片和花朵。
深的淺的,濃的淡的,五顔六色,擺得很滿,嚴甯基本不認識這些植物,但能看出擺放的角度是有美感的。
她目光重新落在病床上的沈長秋,猜測他現在是什麼人。
大巴有個大姐乘客說他又帥人又好,是來采風的攝影師,但嚴甯覺得不太像。
他手機裡最後的照片确實是罂粟,可除了幾張遠眺的風景照之外,全是葉片,樹根,樹皮,奇怪的花。
他還有個随身的牛皮筆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鬼使神差,嚴甯翻了翻,畫的都是植物,标注了什麼觀音坐蓮,秋海棠,這樹那樹的,還标着一些經緯度和海拔。
字和很人像,幹淨整潔,偏瘦長。
“師妹,我們該回市裡了,你看這些幹什麼?發現什麼了嗎?”程江開門走了進來,見那張床擺滿了植物标本。
“沒什麼,随意看看。”
嚴甯将一層層回歸原位,“怕是來偷盜,那些管林業的不是經常抓到麼。”
“我打聽了,這人是前幾天才來的,護林員見過他,學生,搞植物研究的吧。”程江随手翻了翻标本,擡頭看向嚴甯,“這兩天你跟着我們幾個大老爺們也累壞了,命差點都丢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是趙明的追悼會,剛好看看嫂子,她太不容易了。”
學生?那可能是研究生了,但趙明……
“好,她身體還好嗎?”嚴甯垂下眼,腦海中是趙明妻子無聲痛哭的模樣。
“嗯,孩子保住了,但是趙明他爸不讓她參加葬禮,怕情緒激動,萬一……”
趙明是他們的隊友,開朗和善,29歲的他兩年前剛結婚,工作繁忙今年才考慮孩子問題,一切很美好,可就在一個星期前,出外勤追人時遭了車禍,送醫院沒堅持住,還是走了。
他的父母跪在醫院的走廊上哭得聲嘶力竭,怨恨地向他的領導控訴。
沒回過家,沒休息過,飯也吃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又一圈,還渾身是傷。
而趙明那天追的,正是今天挾持沈長秋的人。
緝毒警察,就像在刀尖上遊走。
“知道了……你先去。”嚴甯猶豫一瞬,解釋道,“我收拾一下。”
程江再次打量了嚴甯一眼,覺得她不太正常,冷淡如冰的她,非常罕見的對别人産生了興趣。
“他——”
“不認識,如果沒醒,到出發我就走。”
嚴甯脫口而出,打斷了程江試探性的發問。
“好,樓下等你。”他拍了拍嚴甯的肩,看她專注收拾标本,不再多話,離開了病房。
“咔哒”一聲,門帶上了,嚴甯回憶起标本夾最初的模樣,重新将綁帶系好,和沈長秋的黃色背包放在一處。
病床前,沈長秋還在昏睡,皺起的眉頭未解,眼睫毛也在微微抖動。
等了片刻,嚴甯低頭看向緊握的手心,裡面是一張身份證。
沈長秋,24歲,戶口落在D大。
身份證是四年前辦的,照片看起來很是青澀,眼神裡有些期待和惶恐,那顆淚痣加上沈長秋這三個字,她不由得看了很久,唇角也勾起不易察覺的角度。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将身份證放回了沈長秋外套口袋,又立在床前,定定的看了十分鐘。
剛打算走,老舊的病床猛地嘎吱響了一聲。
“啊!”
沈長秋直挺挺坐在病床上大喘氣,像是剛從夢魇中醒來,驚慌亂看。
“醒了?”嚴甯的音色像淌過冰面的水。
“你……”
沈長秋這才注意到房間裡有個人,是那個女警察,她抱臂立在床前,但渾身隐沒在夕陽外的昏暗陰影中,像是站了很久。
光線明暗分割,就像一條楚河漢界,沈長秋這邊是溫暖明亮,而她那邊是陰冷灰暗。
沈長秋飄起的心落了地,平緩呼吸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華甯,醫院。”她簡短說,指了指吊瓶,“你沒什麼事,挂的是葡萄糖。”
“好……咳……”
沈長秋悶聲咳嗽了兩下,清了清發啞的嗓子。
嚴甯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邁入夕陽中,光線恰好打在她憔悴的臉頰上,沉靜的眼眸照成了棕黃。
沈長秋凝望她,她也正好看來,對視間,兩人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