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府三太太院子裡,用過午飯三太太宣氏正躺在貴妃榻上,身上蓋着墨色的狐皮毯,一個小丫頭手執一把羊毛細軟刷,沾着小白瓷瓶裡的鳳仙花研磨的粉,給她細細描着指甲。
王婆子坐在宣氏榻邊的小矮凳上,丫頭給她端來糕點放在一邊的矮桌上,她是二爺的乳娘,慣會拿大,一點也不客氣,一邊吃嘴裡的話也沒閑着。
“那門上砸好大一窟窿眼,我今早去看還沒補上呢,向家的昨日氣狠了,今天就病倒了。”
三太太,卻似是沒将她的話聽進耳内,舉起纖纖玉手仔細端詳,好半響才接話道:“有這樣放肆的丫頭?”
“可不是,姑娘家的矜持體面半點沒有,可是把臉都丢盡了。”
“給她随便配個人,打發她遠遠的吧。”三太太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道:“我乏了,叫吳管事去辦吧。”
王婆子這才起身,得意得摸摸頭上的銀簪子,這有什麼難的。
吳管事那王帳房自然也有一份孝敬,拿了銀子辦事勤快,吳管事立即叫了四五個年輕力壯的婆子,到烏家去抓人。
烏爹正在炕上歪着,大夫囑咐他要靜養,烏豆豆擰了濕帕子給他擦臉,隻聽見外頭一聲吵嚷,接着哐當一聲,砸罐子的聲音。
烏豆豆聽到聲音立馬去看,就見院子裡自家的藥罐子碎了一地,褐色的藥汁淌在黃泥地上,蒸騰着熱氣。
烏芹兒被壓在地上使勁撲騰,兩個婆子反扣着她的雙手,厚實的大腿壓在她腰背處,見她不聽話,用勁往她身上擰了幾下,一時發狠,臉上的肥肉都在顫,一婆子拿着粗繩子把烏芹兒手腳捆結實。
烏豆豆雙眼猩紅,雙手抄起烏爹放在門後的篾刀就沖了上去,他到底年紀小,刀沒舉起來,迎面被結結實實一個巴掌掄在地上,摔了個結實,篾刀當啷一聲跌到地上。
烏爹捂着胸口扶牆出來,就見烏豆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烏芹兒嘴裡塞着布被五花大綁,兩個婆子架着往外拖。
胡管事揣着手落後一步,對烏爹交代:“三太太把這丫頭許給了王二柱,我們正要送她過去呢。”
烏爹卑微的彎曲膝蓋低聲下氣哀求:“胡管事,我求你了,我就這一個女兒。”
胡管事冷着聲說:“主子既然已經給她許了人,如今她就是王家的人了,哪裡輪得着你拌在裡頭管。”
無助的哀求被碾碎成泥,烏爹被徹底擊垮,身體搖搖欲墜。
“唉,你說你早幹嘛去了,你要早點替女兒打算,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嗎?烏瘸子,你可真是根木頭呀。如今隻好認命了,什麼苦都得自己咽下去。”
這一句可真是殺人的刀,割得烏爹心頭鮮血淋漓。若早點替烏芹兒尋個好人家,或者更早點,不要貪生賣到這宅子裡來。
......
烏芹兒也曾幻想過自己的婚禮,燃燭焚香,鳴竹奏樂,彩線纏滿箱籠,紗帳挂滿床頭,共飲合卺酒相約到白頭。
現實可真殘酷啊,在生活的泥潭裡使勁掙紮過後,一切都是徒勞......
唯留心裡的恨意洶湧澎拜,翻湧不絕。
巷子裡梁子恒被梁娘子捂着嘴,死命箍在懷裡,他還是看見她散亂着的頭發,身上沾滿的灰塵,看見她眼裡不屈的淚光中是熊熊燃燒的烈火,想要焚盡這個世界,也要焚盡自己。
梁子恒立時像一條無法呼吸死命撲騰的魚,梁娘子實在抱不住他罵道:“你是犯了什麼病了?烏芹兒化了什麼符水給你吃了?摻合别人家的事幹什麼!學堂也不去上。”
見他完全聽不進去,魔障了一樣,梁娘子吓了一跳緩和了聲音勸:“小祖宗,你去了沒有用,那麼多人,你這個小身闆打得動誰,你動你的腦子,現在唯一的辦法是讓烏豆豆去求表公子,去求老太太,說不定還有轉機。”
梁娘子實際自己也知道,這話有幾分水分,她經常在甯晖堂走動哪裡不知道,表公子在這施府寄人籬下,雖然有老太太的憐愛也過得如履薄冰,大概率不願意出這個頭。
老太太那性格,表面上慈眉善目,實際精明算計,上次丹蘿丫頭說起烏芹兒,老太太轉頭就叫雲嬷嬷去打聽,果然知道烏芹兒要強的性子,再加上和向家的事,對她的印象就差了幾分,賞了幾個錢就打發了。
歸根究底也有幾分是自己作的孽,誰知道那幾句酸話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現在想起來梁娘子還想自打嘴巴,自己果真和烏芹兒是前世的冤家。
梁子恒這才安靜下來,梁娘子松開兒子,用手揩掉他挂在臉頰上的淚罵:“不過救你一次,你怎麼和那死丫頭那麼親。”說完牽着他往烏家去。
王家,王二柱總算是得償所願,幾個狐朋狗友買了酒來給他慶賀。
才幾杯酒下肚,想起烏芹兒就在他房裡,想得抓心撓肝,就往屋裡摸去。
狐朋狗友不幹了:“哎,王二柱,這他娘的還沒天黑呢,你就要往房裡跑。”
“這樣,不知道弟妹受不受的了。”
另一個拖住他:“不行,不行,今天不把我們喝趴下,不叫你洞房。”
這群狐朋狗友,見王二柱哈喇子都流半米長,笑得前仰後伏更是不放過他,非得讓他急得叫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