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烏芹兒成了府裡的透明人,蔡婆子死後烏芹兒連膳堂也不大去了,一日三餐都自己動手,廚藝精進不少。
腌好的鲫魚放在熱油中煎至兩面焦香,拿熱水一澆蓋上鍋蓋,等湯汁炖得奶白濃郁,最後撒一把翠綠的蔥花,吱溜一口魚湯,鮮香在舌尖化開。
落日西沉,晚霞微醺,三人将桌椅搬到院中享用美食。
“姐,下個月你就生日了,這個月月例銀子能不能給我留點,我想給你買個東西。”
“我不缺東西,給我錢吧。”烏芹兒無情的說
“你怎麼這樣!”烏豆豆撅着嘴。
烏豆豆這些年的月例銀子都給烏芹兒存着,烏芹兒打算以後出府了能有點本錢給他做個小買賣,買兩畝良田,就能安安穩穩了。
“姐,我求你了!姐!我現在都不敢出門了,兜裡一個子都沒有。”烏豆豆不死心。
默默吃飯的梁子恒突然給烏芹兒夾了塊剃盡刺的魚肉,惹得兩個人都奇怪的看着他。
梁子恒臉微微一紅,埋頭喝了口湯。
這個梁子恒慣會使這些手段,讓人覺得他聽話懂事,襯得自己胡攪蠻纏,烏豆豆也學樣給烏芹兒夾。
這倆幼稚鬼,烏芹兒不領情,冷冷道:“我自己有手。”
“梁子恒,你要在這兒待多久?”烏豆豆見烏芹兒不吃這套,又将矛頭指向來吃白飯的梁子恒。
“隻怕還得幾天。”
“你拿回家畫不成嗎?”
烏豆豆是個不記仇的,小時候自己揍他,隔天他就忘了,和朋友發小脾氣鬧掰了沒幾天又能一起玩,可唯獨對梁子恒就格外警惕。
“家裡太吵了。”梁子恒有些不好意思,積水巷一個院子四五戶人家,确實是比較熱鬧的。
梁子恒怯生生問:“芹姐姐,我八月就要參加院試了,家裡太吵了,總靜不下心來,我可以天天來你這邊嗎?我會給你幹活的,我每天給你澆菜。”中了童生後梁子恒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選擇從書院退學回來在家苦讀。
烏芹兒想起積水巷的環境,确實不适合讀書,點頭道:“你來吧,那間房反正空着,你收拾收拾當作書房吧。”
烏芹兒指着梁子恒鋪着畫卷的屋子,這間以前是蔡婆子的睡房,蔡婆子走後,烏芹兒就把屋裡東西都收了,隻餘一兩件當個念想,其餘的都燒了,這邊的習俗就是老人死後東西都要跟着去,好叫她到陰間也能用。
現在就剩一間空空的屋子擺了一張孤零零的桌子。
蔡婆子這處院子,在施府西北角門外,這邊離街區比較遠,房屋就沒那麼密集,有些還空置了,不像積水巷位置好,兩個院子恨不得用一堵牆,從自家探頭能将隔壁院子瞧得一清二楚。
烏芹兒原本是個不愛和人親近的人,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把梁子恒當半個弟弟看了,這孩子懂事乖巧,總讓人想疼他幾分,卻又不像烏豆豆,自來豁達,心思敏感得很,說一句話都怕他多想,烏芹兒不忍心拒絕他。
第二天一大早烏芹兒才起身,摸過火折子點上煤油燈,就聽見輕輕的叩門的聲。
烏芹兒打開門一看,梁子恒不知道到了多久了,在籬笆牆外揮手。
“你怎麼到這麼早?”烏芹兒問。
“一日之計在于晨,我日日如此,習慣了。”梁子恒腼腆笑。
讀書也不是件輕松的活,梁子恒從開蒙以來就沒有睡過一次懶覺,以前在書院的時候,都是早晨起來讀過一陣書再去上學。
烏芹兒将他領進屋子,抽空還得給他配把鑰匙,不然自己不在家這孩子都進不了門,他個讀書人也不好意思翻籬笆牆。
屋裡沒有書櫃,梁子恒帶來的書箱隻能擱在地上,烏芹兒将煤油燈點上,一邊問:“你用早食了嗎?”
“沒有。”梁子恒平日都得餓着肚子讀到半響午,等梁娘子從甯晖堂回來,才有得吃。
烏芹兒從地裡掐了兩截蔥花,轉身進廚房,卧了兩個水荷包蛋給他送去。
梁子恒端着碗癡癡傻傻的,隻是看着。
外頭烏芹兒已經忙開了,梁子恒見烏芹兒換了身灰色的粗布衣服,衣袖用攀膊束起,露出纖細而有力的手臂,濕潤着閃着光,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條粗長的辮子垂在肩頭,頭上用布巾利落的包起,露出水芙蓉一般清麗的面容,一雙靈動的眼中蘊含無窮的力量。
烏芹兒将拖車底部的木闆架好,泔水桶一個個搬上車,梁子恒過來搭手,烏芹兒瞧他一身儒士長袍,寬大的袖子,在髒桶上掃來掃去,皺眉拒絕道:“你這小胳膊小腿,還是讀書去吧,别弄髒了衣服。”
梁子恒受到莫大的屈辱一般,憋着一口氣,拎起一桶泔水撥了自己半身,仍然倔強的放到闆車上。
烏芹兒…...
泔水桶搬完,梁子恒衣服已經髒得不成樣子。
烏芹兒無奈隻得給他找了身烏豆豆的衣服換了,還真是一種人穿一樣衣服,梁子恒身型比烏豆豆修長些,穿着儒士服有清雅飄逸之感,換上烏豆豆的青緞窄袖短褂卻顯得不倫不類。
梁子恒緊張的扯了扯短的衣服問:“是不是不好看。”
烏芹兒将他打量了一番說:“是不太好看,你也隻能将就了。以後可别幫倒忙了,這些活我都做習慣了,你認真讀書是要緊,離八月可隻有四個月了,抓緊時間,别辜負這些年的辛勞。”
目送烏芹兒拖着闆車穿過籬笆牆,她那樣愛幹淨的人卻整日與污水為伍,梁子恒眉間微蹙,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