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裡的心疼如此直白,逼得烏芹兒躲閃開來。
木門發出幹澀的吱呀聲打斷了兩人,輕雨沖進屋來焦急問:“豆豆怎麼還沒回去?公子從書院回來正尋他呢。”
輕雨雖然已經嫁人了,表公子也放了她的身契,還給她準備了嫁妝,讓她出府去可以和丈夫做些小生意,可她感念表公子的恩情,仍然不願意離去,因此現在白日在院裡當值晚上家去。
今日烏豆豆上午就不見人影了,輕雨以為他哪裡玩去了,誰知傍晚了都還沒回來,表公子下書院回來沒見烏豆豆問起,她才着急出來找。
烏芹兒遲疑了一下,指了指屋裡說:“他病了,輕雨,麻煩你幫他請幾天假吧。”
早上見着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輕雨目光帶着焦灼迅速進屋,就見在床上趴着,臉色潮紅的烏豆豆身上。
“豆豆!”輕雨輕喚了一聲,豆豆裸着上身趴着,背上血肉模糊,敷上了一層黑色的膏藥還在冒血水,這明顯是鞭子抽的傷。
輕雨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低熱,烏豆豆迷糊間嘴裡還喃喃念,輕雨湊近才聽見,他說:“我錯了!姐!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烏豆豆嘴甜,又長得可愛讨喜,每天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着,很讨院裡丫頭們喜歡。輕雨是看着豆豆長大的,心裡也很疼這個小孩,見他這副可憐模樣立即紅了眼眶不忍再看,轉身卻見芹姐面無愧色,端着藥碗在門口站着。
她們倆有些交情,輕雨難以置信的問:“你怎麼能……你怎麼能對他下這樣的死手?!”
烏芹兒默了默道:“輕雨,請你回去說一聲,叫院裡的姐妹們不要再借錢給他了!”
“就為了借的幾個錢?”輕雨震驚的看着烏芹兒那張依舊平靜、幾乎看不出情緒波動的臉,帶着微微憤怒的目光射向烏芹兒:“你知道他借錢做什麼嗎?你的生辰要到了,他想給你買個禮物,院裡姐妹們知道了,大家夥湊着借他的。”
烏芹兒端着藥碗的手,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滾燙的藥汁濺出幾滴,落在她蒼白的手背上。
輕雨見她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生氣拂袖而去:“我去回公子,公子若問起,你自己去解釋。”
誰也沒想到長住施府的表公子江歲寒親自來了,他如同一道突兀的陰翳,出現在這簡陋的院中。
“說吧!他究竟犯了什麼王法。” 江歲寒語調輕緩,甚至帶着點閑适,慢悠悠地踱步到烏芹兒面前。
“我是他姐姐,就可以教訓他。”芹姐平靜道,她實在是不想把豆豆挨打的事情原委交代出來,跟着江歲寒過來的好幾個丫頭,包括輕雨在内平日裡都對豆豆很好,拿了她們借的銀子去賭坊,怕是寒了别人的一片好心。
“他是你弟弟,就活該無緣無故受你的刑嗎?” 江歲寒話鋒陡然一轉,笑意瞬間斂去,隻剩下一片冰冷的審視,“哦,我倒是忘了,你最擅長的不就是,用他來宣洩你的不滿?” 他微微傾身,靠近目标,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刀。
這幾句話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斤,砸得烏芹兒魂飛魄散。
她想起那年春天,烏爹去世那日,在烏爹墳前,自己也是在江歲寒面前質問烏豆豆。
“你哪去了!為什麼?爹傷這麼重,你不守着?如果你看着爹,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那一刻她對他的愛都化成了恨,仿佛隻有刺痛他,自己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是烏芹兒瀕臨奔潰的宣洩,她質問烏豆豆,也在拷問自己,為什麼不甘心!為什麼惹出這麼多事情來!
“你可真是個好姐姐,他前些日子還想盡辦法給你買東西,遇到好吃的,什麼都不忘記你一份,你就是這麼疼他的。”江歲寒顯出怒容來,吩咐道“把豆豆擡回去,再留在這兒說不定把命送在了這個好姐姐手裡了呢。”
江歲寒吩咐人将昏迷的烏豆豆帶走了,烏芹兒脊背挺得筆直,如同雪地裡孤傲的青松。
直到獨自走進無人的内室,反手将門啪嗒合上,那根繃了太久、繃得太緊的弦,毫無預兆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