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倉皇低下視線,斷了絲線的傀儡般呆滞在原地,心中揣測:他認出我了嗎?是來抓我回去的?不,他應該隻是在看熱鬧吧?
錢基見她僵住,以為是害怕了,大聲叫嚣起來:“怎麼,現在知道怕了?你再狗叫啊,叫啊!”
千鐘粟二樓上,注視着這一幕的鄧執宋,循她視線所向,同樣看見了立于對街的付瑜。
他蹙眉,思索起來。
眼下這小潑皮身形纖細,說作少年勉強過得去,但還是少女更恰當。雖然打扮得看不出個人形來,但穿着粗布破襖,卻能眼睛不眨一下地掏出金子。
再加之她看到付瑜後,戛然而止的氣勢……
付瑜注意到了鄧執宋的視線,朝這邊望來,見是熟悉的面孔,便擡手執盞遙敬。
鄧執宋微笑,同樣舉杯相敬。
茶下肚後,他低聲召來宏棋:“去,趕緊去跟着下面那個……”
然而錢基的怒吼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你個狗東西!小爺話還沒說完呢,你竟敢跑!”
鄧執宋聞言連忙俯身下望,隻見付明宛拽着季存惠跌跌撞撞沖出人群,如驚兔般竄入巷陌深處,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鄧執宋歎氣。
倒不是因為她在眼皮子底下逃了,而是因為她如今活蹦亂跳的,不用他操心安危問題,這才舒了口氣。
還有什麼比公主的安全更重要呢?
宏棋說:“郎君放心,已派人跟上去了。”
鄧執宋還沒說話,卻聽葉舟搶先開口:“哎,宏棋,再去查查對面的衡王殿下,他今日來這兒做什麼?”
鄧執宋冷眼斜他:“派你自己的人去查,少攬到我頭上。”
“你不好奇?”葉舟悠悠說,“咱們這位衡王殿下,可向來是以不近女色著稱,但今日我瞧着他那廂裡……似乎坐着位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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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明宛拿出跑八百米的勁兒拉着季存惠狂奔,見身後沒人再追過來,這才敢大口喘氣兒。
付瑜乍然出現在那地方,于她來說不亞于恐怖片。
但他并未遣人來追——是沒認出我來,還是開心于我的離開,便假裝認不出?
他們停在一處河畔,隻見周邊老柳垂絲,水面浮上一層淺淺的冰,殘陽映照,交織出粼粼金光。
她急促呼吸着,朝季存惠道歉:“我剛才看見仇家在樓上,來不及解釋,這才拽着你趕緊跑了……”
季存惠搖搖頭,笑道:“不礙事,正好也不用與錢基再糾纏了。”
他在岸邊站定,落日餘輝撒在身後,給他周身跟着覆上一層光暈,映得他的肌膚玉質般瑩潤。
美少年整理了下儀表,恭敬地朝付明宛作了個揖:“感謝仁兄今日解圍,我知你不是真心求字,這錢該還你才是。”
付明宛忙說:“買了就是買了,我……”
季存惠搖頭,不僅将那金子塞回她手中,還從背後的書簍中抽出一幅字來遞給他。
他微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這是家父生前所提的字,就作為謝禮送給仁兄吧。仁兄收藏也可,變賣亦可,總歸是值幾個錢的,危難之際用得上。”
看看看看,多好的人呐,這就叫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她接過字,忍不住好奇問道:“我聽周圍人說,那位林閣老送了你幾幅名貴字畫,你又為什麼不将其變賣呢?反正有錢基那個冤大頭在,估計你開多少價,他都是肯買的。”
季存惠苦笑:“我……我知道老師的意思,可我是在不願意受這個恩惠。”
他見付明宛一幅疑惑的樣子,連忙解釋:“倒不是因為什麼文人傲骨、不食嗟來之食,隻是若欠了老師這個人情,來日定要加倍償還……如今是苦了些,但将來若去朝為官,不用掣肘于人,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付明宛有些意外,誇道:“你以後一定是個好官。”
雖然嘴上是這麼說,但她其實心裡清楚,官場與職場一個樣,一旦入了這個大染缸,該身不由己的還是身不由己。
周遭人都光怪陸離,自己自诩白紙一張、清流一股,反而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但或許因自己就是職場上那個獨行之人,季存惠這番話說出口,她不由得有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情。
翡翠似的的湖水映在季存惠眼中,隻聽他說:“其實我和仁兄想的一樣。将字賣給錢基這種人,自覺讓家父蒙羞,看到他将字喂給狗反而慶幸了——狗尚比他通人性呢。今日還要多謝仁兄仗義執言,但隻怕你平白無故惹了這一身腥,遭錢基日後尋仇……”
付明宛忙搖頭:“不礙事的,他動不了我……”
等等,我現在可不是嫡長公主了。
她僵硬地換了個話術:“動不了我,因為我道上有人。”
季存惠迷茫地看向她,猜測着說:“仁兄是江湖人?”
“正是,正是,你就放心吧。”她幹笑兩聲。
“原來如此,但江湖險惡,仁兄也要多注意安全才是。”季存惠臉上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說起來,我們還沒有通過姓名。敝姓季,名存惠,吳郡人士。”
付明宛不甚熟練地作揖:“我叫明宛,她叫銀盤,我們倆是兄弟。”
福奚公主的名字不算廣為流傳,她又有意隐去姓氏,聽上去一個是碗,一個是盤,通俗得很,想來不會有什麼大差池。
然而季存惠卻疑惑:“銀盤兄是……?”
付明宛一愣,回頭卻找不見銀盤的身影。
……完了!
她逃得匆忙,把銀盤落在那虎狼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