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二十六年,偏遠郊外。
暖陽高懸,映上遠處重重山巒,古木參天的林外,溪水緩緩淌過,而臨水畔處,赫然立着一處八角小亭。
亭上懸挂的紗帳随風漫舞,飄動間隙中,隐約能見亭内繪着繁複花紋的香爐,縷縷檀香氤氲開來,缭繞一角衣裙。
“京裡的桃花,該開了吧。”亭中人朱唇輕啟,聲音悅耳。
身着錦衣的貴公子抓耳撓腮,來回踱步于亭外,聞言面露疑惑:“聖女這是何意,這事能不能成?”
“徐公子試試便會知曉。”幾聲鳥鳴過後,泠然之音再度傳來,不辨情緒。
黎玥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跪坐時間太久,實屬腿麻得緊。
“屆時公子隻需折花相贈,自會成就一段姻緣。”
“好好,多謝聖女指點。”
貴公子聽此喜不自禁,喚來小厮準備回京。
待人走遠,黎玥才挽帳而出,輕紗遮住大半嬌顔,隻餘一襲白衣娉婷,眉目間的淺淡笑意。
侍候的婢女湊近,不解道:“小姐怎會笃定這段姻緣能成?奴婢瞧那公子并非良人,他口中的蘇姑娘又貌若天仙,有才有德,倒不像随意将就之人。”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黎玥摘下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的面龐,她接着道:“那姑娘意已明了,希望對方能夠主動些。”
琳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自小跟着黎玥,關系不比普通主仆,自然少些顧忌。
“呼——不說這些。”黎玥長舒口氣,沖身邊人眨眨眼:“今日拜帖已空,不如去山下逛逛。”
“可若是讓家主知曉,那得有麻煩。”琳琅皺眉思量,而黎玥早已提起裙擺,沿着雜草叢生的小路下山。
“小姐等等我。”琳琅急了,一路跌跌撞撞跟上白衣人影,快近前時絆到石子,腳下不穩險些摔倒。
黎玥及時扶住她,忍不住笑道:“莫慌,你家小姐跑不了,況且近日京中來客頗多,家主忙不過來,大可放心。”
“若真有人刻意針對。”黎玥話鋒一轉,眉眼染上幾分冷色:“我也有應對之法。”
琳琅點點頭,沒來由地認同。
兩人稍稍喬裝一番,前往山下不遠處的小鎮。
此時晴空萬裡,穿過片肥沃土地,偶爾能見在田裡耕作的農夫,而田邊的巨石上俨然刻着“溪鎮”二字。
鎮子不大,一開始勝在甯靜安逸,隻是不知從何時起,來往人群間的陌生面孔越來越多,總讓人難以心安。
琳琅感歎自家小姐真是心大,不戴帷帽不着男裝,不過換了身破舊布衣,臉上擦些煤灰,便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黎玥倒不覺得有什麼,愈是掩藏,反而更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她悠閑繞過一家點心鋪子,逗逗街邊玩耍的小孩,擡眼看看天色後,轉身走進一條偏僻小巷。
“小姐不會要去新開的那家賭坊吧。”琳琅不安道。
“不算新開。”黎玥擺擺一根指頭:“前些日子便見到了,今日去瞧瞧。”
琳琅想拉住黎玥讓她别去這種地方,但心知此法無用,隻能用滿面無奈之色表示抗議。
賭坊開在巷子盡頭,老遠能聽見人們的叫喝聲。
黎玥叮囑琳琅守在門外,獨自一人輕快地踏入坊内。
許是小地方,坊裡陳設簡單,屋中一角供奉着财神,幾張長桌零散擺開,賭客們擁擠地圍在桌邊,吵嚷聲不絕,空氣中亦彌漫着淡淡的酸臭味。
黎玥站在角落裡,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準備挑選時機大賺一把。
恰在此時,一個身着灰布衫的少年被人從人堆裡踢出,踉跄着跌倒在地,看起來好不狼狽。
“沒錢還敢再來,老子看你是欠揍,今日不得好好教訓你這毛頭小子。”絡腮胡大漢撸起袖子,氣勢洶洶地要去拎少年衣領。
蕭然就地一滾,堪堪避過大漢,身法靈活地亂竄于幾張桌前,同時環顧四周,立馬盯上了一旁看戲的黎玥。
“姑娘,江湖救急。”蕭然躲到黎玥身後。
“不……”
黎玥可不想當拔刀相助的俠士,但出于禮貌,轉頭看了蕭然一眼,便是這随意一眼,讓她硬生生把後半個字給咽回去。
嚯!不說其他,這少年真真生了雙漂亮的桃花眼,專注看人且帶點可憐的目光,仿佛能把人溺死在裡面,偏巧他臉上也有髒污之處,與自己相差無幾。
即便如此,黎玥憑借多年的識人經驗,能察覺到少年身上的矜貴之氣,不似普通百姓,倒像是偷跑出來的公子哥,思及此,她頓時生出種惺惺相惜之感。
“嘿,你個大男人躲姑娘身後,丢不丢臉。”大漢斜眼瞧蕭然,眼中盡是鄙夷。
“丫頭,我勸你最好讓開,别惹事。”
“這……聽大哥的。”黎玥笑着側過身子。
蕭然聞言眼中迸射出幾分驚訝,驚訝過後又湧起絲絲興味,隻是被他壓入眼底,無人能見。
大漢見此滿意點頭,伸手去抓蕭然,卻又被黎玥擋住。
“怎麼,想出爾反爾?”大漢惱怒道,作勢要揮開黎玥。
黎玥搖搖頭,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美色惑人,同病相憐,她咬咬牙還是決定幫少年。
“大哥你誤會了。”黎玥放低姿态,拍拍腰間錢袋,用糾結的語氣道:“我今日得了銀兩,本想好好賭一把,但見這小兄弟的窘境,實在是有些不敢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