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少年微微俯身。

淅瀝雨點間，多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雨水順指節而下，沖淡了指尖斑駁血迹。

黎玥搭上這隻手，借力起身，待站穩後欲抽回手，卻發覺抽不回來了，她正不解，耳畔響起一道聲音。

“怎麼回來了？”

聲音帶了些許笑意，又摻雜着說不清的情緒，似遺憾似驚喜，響在雨聲中，字字清晰分明。

黎玥皺眉擡頭。

蕭然立在雨中，濕透的青袍勾勒出勁瘦的身形，他額間鬓發全濕，縷縷黏在面上，一雙含情目卻深邃明澈，亮得驚人。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渾身泥濘的女子，仿佛要将她看出一個窟窿。

隔着朦胧雨簾，黎玥對上少年視線，想抽手，仍是抽不動，那人反而握得更緊了，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沒好氣道：“怕你死了。”

蕭然聽罷，不惱反笑，狐狸般的笑意緩緩漾開，漫至眼角眉梢。

黎玥不懂這笑，卻覺面前人确有幾分開心，與此同時，還有心聲入耳。

【既然回來了，日後便走不脫了。】

“還不快走！”

黎玥覺臉上燥得慌，猛地甩開他的手，回身往來時路跑。

“走不了了。”蕭然站在原地沒動。

雨中人影怔了下，随即轉頭，“大壩随時會決堤，你是想淹死在這兒麼？”

“一路過來，埋伏在外的刺客至少有數十人。”蕭然屹然不動。

雨勢漸大，墨雲翻滾，本是晌午，天色卻像日暮時昏暗，一道閃電劈過，白光乍現，少年立在明暗交織的界限裡，眼神是少有的凝重，末了，嘴角勾起嘲諷弧度，“不過是守株待兔，等我們過去，好一網打盡，或是拖延時間，将我們困死在闵縣。”

“依你這般說，那我們是走不了了？”黎玥很快領會他的意思，頂着雨回來，“時間不多了，我們能去的地方……”

“去西山。”

蕭然語氣利落，不帶分毫猶豫，沖黎玥一笑，“我帶你去。”

……

山路難走，蕭然本是借輕功，一路帶着黎玥向上攀爬，但行至一半，這人忽然踉跄了一下，站立不穩，黎玥趕忙扯住他的衣袖，随手搭在他肩上。

蓦地，雨聲裡響起一聲悶哼。

她收回手，竟發覺手掌沾染了大片血迹，鮮血被大雨沖刷，淌入泥土。

黎玥緊皺眉，“你受傷了？我自己走。”說罷，她從蕭然懷裡掙脫開，向前走了兩步，回轉身，朝捂住肩膀的少年伸手，“來，我拉你。”

大雨未停，蕭然稍稍猶豫一瞬，便握住那隻手，手掌相交，體溫相觸，黎玥不再耽擱，扭頭拼了渾身的勁兒往山上跑。

好在身後少年尚有力氣，拉着他跑也還輕松。

但時間久了，難免體力不支。

雨水撲打在面上，幸虧夏暑未過，雖全身濕透，但不至于凍僵了身子，可雜草亂枝，藤蔓怪石成了最大的阻礙。

不知第幾次險些絆倒，黎玥站穩身子，咬牙看向前路，勉力跑了小個時辰，雙腿已如灌鉛般沉重，且酸痛難耐。

雨水從頭頂澆灌而下，迷了雙眼，視線一片模糊。

早知如此，平日自己就該随南音練武才是。

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握緊身後人的手，深吸一口氣蓄力，再次沖向一片低矮的灌木叢。

而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巨響炸起。

聲音像從天邊傳來，卻不似雷聲。

黎玥心底猛地發緊。

大堤潰了？！

短短愣神之際，身後的蕭然已竄至她前方，不由分說，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轉了方向，朝另一側疾奔。

黎玥因慣性身子後傾，但很快穩住，跟随那人腳步狂奔。

洪水将至，河堤暴漲，雨勢毫無停歇，沖洗山間萬物，一股洪流從遠處而來，奔騰呼嘯，以摧枯拉朽之勢襲向西山。

“轟隆隆”巨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跑！跑！跑！

生死關頭，黎玥再顧不得其他，隻顧盯着眼前那一片晃動的青色衣角，拿出前所未有的氣力，死死握住那人的手，随着力道朝前奔去。

有血水自兩人交握的手間滴落，又被踩踏而過。

群山連綿，洪流奔洩。

兩個渺小的人影逆着兇猛水勢而上，身影在山間時隐時現。

最後一段路，蕭然抱起黎玥，疾行兩步朝前撲去。

咚！

兩人一同摔進山洞，翻滾幾圈，沒入洞内深處。

……

此刻另一頭，一架馬車成功駛離闵縣，抵達安全地界。

“快，快去找人救小姐！”

琳琅跳下馬車，揪住南音的袖子，慌亂地要去找人。

“來不及了。”南音聲音沉重。